張嘉甯卻笑着擺了擺手，“無妨，早就說過授予你們改編權，你把關就好，不需要特意告知我。我今天也想來觀看一場更有新鮮感的《動物村》。”

“好的，那希望您會喜歡。”喬知言點了點頭，在她身邊坐下。

适時，四下燈光暗去，大紅幕布徐徐拉開，演出正式開始了。隻見一群笨拙又可愛，充滿朝氣的小孩子穿着各色動物的衣裳，化着彩繪的妝容，熱熱鬧鬧地粉墨登場。而張嘉甯專注地看着，一顆心卻反而靜了下來。

孩子們的表演當然算不得精湛，還有一隻小老鼠在忘詞之後，嘿嘿嘿地對着台下的爸媽憨笑個不停。但這些不完美卻絲毫沒有影響張嘉甯的心情，她反而一時恍惚地，想起當初和丈夫一起創作時的場景。

在創作時，她略有擔心地問，“出版社會采用嗎？這個故事真的有趣嗎？”

而那時已然病重的丈夫攬着她的肩膀說，“相信我，這故事一定可以給孩子們帶來很多很多歡樂。”

于是，當舞台上的小動物載歌載舞，一起笑鬧時，張嘉甯的眼圈卻淡淡地紅了。

故事的最後，飾演兔傑克的小朋友誇張地捂住胸口，大喊一聲，“啊……我好難受啊……我可能生病了！”随即‘撲通’一下倒在了一旁的道具床上。

小朋友浮誇的演技惹得觀衆席一片笑聲，但張嘉甯卻默默地垂下了眼簾。她知道後面的劇情，哪怕是交給出版社的第二版結局，兔傑克還是離開了。

就像這麼多年來，她事業順風順水，兒子懂事孝順，而今天，她連心心念念的兒媳婦茶都喝到了！真是夫複何求！

但不論如何，兔傑克還是離開了。她的一切快樂和熱鬧，似乎都會瞬間崩塌在這一句話裡。

她不禁低頭喝茶，但很快，她又驚詫地擡起了頭。因為舞台上的兔傑克在陷入昏迷時，見到了從天堂降臨的天使，天使說，

“我也是森林劇院的粉絲，我希望你可以繼續經營劇院，繼續陪伴在兔瑪麗和孩子的身邊！”

說罷，小天使揮了揮魔法棒，兔傑克‘嗖——’地一下就從床上跳了起來。他跳到留聲機旁，一把抱住了正掩面哭泣的兔瑪麗。所有的小動物們從四面八方跑上舞台，在留聲機播放的小步舞曲中，齊齊跳起了歡樂的舞蹈。

天呢，笨拙的小老鼠演員被自己絆了一膠，爬起來自己不好意思地摸着老鼠須笑，引得觀衆們也紛紛笑起。

而張嘉甯也是微笑的，她帶頭鼓掌獻給努力的小演員們，笑得眼中含着淡淡的淚光。

…………

“由于小演員們都是《動物村》系列的小粉絲，他們大多覺得——當初看繪本時，就為兔傑克的離開而難過了很久，所以最後一次彩排時，他們一緻投票，希望讓兔傑克回來。”散場之後，喬知言如是道，“他們來向我彙報，還把改編的結尾演給我看，我……”

喬知言頓了頓——那時，當她看着兔傑克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抱住掩面哭泣的兔瑪麗時，她竟一下子哭了出來。隻是她不知道張嘉甯會不會喜歡這樣的改動，于是她小心地觀察對方的表情，而張嘉甯則溫和地笑了笑，

“改編得很好。小喬，有你幫忙把關，我很放心。”

喬知言這才松口氣地笑了，“啊對了，校長剛才讓我提前下班，送你們回去。我去辦公室取一下包，你們在一樓會客廳等我吧。”

看着喬知言匆匆跑開的背影，和兒子并肩往一樓會客廳走，張嘉甯忽然說，

“其實，當初關于兔傑克的結局，我設想過第三個版本。”

“還有第三個版本？”陳謙雖這麼問，但他心裡似乎已經猜到了第三版結局是什麼。

“無論第一版還是第二版，兔傑克都因病去世，離開了兔瑪麗和森林劇場。”張嘉甯的聲音淡淡的，“出版之後，我收到過很多小讀者的來信，用稚嫩的字迹問我，為什麼一定要讓兔傑克離開？我無言以對……出版社編輯還以為我是故意制造淚點，讓讀者印象深刻……其實，我是想過另一個結局的：兔傑克沒有生病，沒有離開，和兔瑪麗一起永遠永遠地經營劇院……阿謙，你知道為什麼，我甚至沒有把第三個結局寫下來？”

陳謙沒有說話，隻默默握了下媽媽的手。

“因為那時出版社的要求是，如果反響好的話，會要求我繼續寫下去。而……”張嘉甯被兒子緊緊握住的手，依舊顫了顫，“而那時的我，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寫不出和兔傑克相關的劇情了……所以我自私地，讓兔傑克永遠停留在了那一刻。”

“媽……”

“我沒事，反而今天我很開心。”張嘉甯笑了笑，遠遠地看見小喬從走廊的那頭跑了過來，“事實證明，我雖然忘不掉你爸爸，但我依舊能過得很好。我甚至有點兒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鼓起勇氣寫下第三個結局，因為我的怯懦，讓遺憾留在了那麼多小朋友的心裡……所以今天，我真的很開心。”

“嗯，那就好。”

“小喬過來了……”張嘉甯微笑着，“今晚要邀請她來家裡吃晚飯嗎？媽媽我可以出去買熟食，多買點兒喲。”

“額……不用了。”陳謙攬住張嘉甯的肩膀，“我們一家三口，找個好吃的飯店，一起吃晚飯吧。”

一家三口。

………………

那之後的某個晚上，張嘉甯收到小太陽校長發來當天的照片。陳謙看着她喜滋滋地用修圖軟件把校長給裁掉了，隻保留了剩餘三個人，宛若一家三口的照片，隔天就被打印裝框，擺在了書桌上那家全家福旁邊。

而再之後的某個晚上，當陳謙給張嘉甯端去宵夜時，發現媽媽正在電腦屏幕上寫着一個全新的文檔。

“哦……”張嘉甯端過湯圓，“出版社想出一套新版本的《動物村》，想讓我補充一些番外新篇。”

“兔傑克番外……”陳謙笑了，“聽上去就很有趣。”

“最近看着你和小喬成天膩膩歪歪的，我就不由想起很多和你爸爸之間的往事……”張嘉甯吃一口湯圓，又伸手翻到另一個文檔，“哦對了，還有這篇……”

“……兔小傑番外……”陳謙一愣，“我沒記錯的話，兔小傑隻是故事裡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龍套而已，不需要特意為他立番外了吧？”

張嘉甯吃而不語，意味深長地看着兒子笑。

陳謙讪讪地抓了抓頭發，“那我能了解一下，你想寫些什麼？”

“大概内容就是，兔小傑喜歡上了兔小麗，但兔小麗起初并不搭理他，他隻得想盡辦法讓兔小麗回應自己的故事。”

“媽……你沒忘記你的受衆群體是兒童吧……”

“對喲，的确太言情故事了點兒。”張嘉甯已經繃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就再議，再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