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青年卻不請姻緣不求賞賜,隻求帝王許他為亡師守喪。
秦酌铮特許,白衣上朝,
那日起,滿朝文武,唯他一人白衣卿相,清冷絕塵,恍若臨風玉樹,滿懷孤月。
那幾年發生的事情聲勢浩大,秦羽涼大抵有所耳聞,柳瞑鳳若因此冷酷麻木,情理之中。
可是,要如何澄淨悲憫的一顆心,才能在曆盡千帆,嘗遍苦楚而後,初心不改,甚至一如當年,熱忱堅韌?
秦羽涼不敢想。他近乎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想要仰視他追随他到……占有他。
後來種種,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内。
秦羽涼沒瘋,是他以為柳瞑鳳始終願意救他。
而今,柳瞑鳳真的,徹底放棄他了。
秦羽涼沒瘋,是他已經忘了該怎麼瘋了。
他這一生,污名唾罵,遺臭萬年,死不足惜。
但他始終捧着心尖尖上的一隅淨土,留給他心中那個最幹淨的人。他并不指望有一天能被看到,他内心最深處,總歸是想着,假如呢。
假如有可能的話,皓月千裡,分他一瓢冰雪。
那也就夠了。
他這一生,是知足的。
唯有柳瞑鳳,他永不餍足。
也唯有柳瞑鳳,他或許永遠也……得不到。
從前,秦羽涼最怕愛上誰,他愛上了柳瞑鳳。
從前,他不奢望有人給予他偏愛,但他就是想要柳瞑鳳。
不要他駐足,不要他憐惜,隻消他願意分出一份心神,淡淡地瞥他一眼,一切都值得了。
可柳瞑鳳對他,偏偏從不走心。
柳瞑鳳可以為他的恩師白衣上朝,可以為一個收養的小姑娘抵抗流言,甚至可以為無甚關系的百姓散盡家财,卻不願為他秦羽涼考慮哪怕多一點點。
就連上他床榻,受他折辱,也是因一國軍民性命相要,哪怕不是他,大抵……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柳瞑鳳那麼會撩,隻怕早就磨練過千百萬次了吧。
多好笑。
那天,秦羽涼獨自坐在桌前,批閱完了所有堆積的奏折,他許久沒有如此,一點不着急去找柳瞑鳳。
堆積成山的奏折近要将人壓倒,頗有些黑雲壓城的意味,他慢下來一筆一畫地寫,看着那和柳瞑鳳相差無幾的字迹,想着與柳瞑鳳糾纏蹉跎的一生,竟意外地甯靜。
若有來生,他隻想,或許,不要遇上柳瞑鳳了。
他們一個坐擁萬裡江山,一個流芳萬世傳頌,彼此不牽挂不糾葛,各自安好,一輩子,也就那麼過去了。
或許他還有愛人的能力,能重遇良人。
柳瞑鳳嗎……娶妻生子,定國安邦,綿長福澤裡,隻是少了……他的身影。
不願嗎,不甘嗎,或許吧。
不過,都結束了。
他像鬼魂一樣慢悠悠晃到柳瞑鳳的寝宮,滿天星鬥披在他的肩上,卻不及這縱橫不過萬裡的江山一半沉痛。
“吱吖”一聲門扉敞開一腳,但見一雙滾金玄靴攜了一天星鬥,信步踏入。
紅燭帳暖,窈窕垂幔,榻上,是他一生的愛恨糾葛。
那容貌天資絕色,國色傾城,令他一生癡纏。餘生過短,半分前進不得。
純白亵衣下大敞暈染粉色的胸口,一條細絹掩住染上情欲的雙眼,緊鎖一雙柳眉,不必看也知其下是怎樣一番爛漫春光。
秦羽涼并不言語,欺身壓下,濃重陰影籠罩眼前的人,仿若掌上明珠,徹底占為己有。
他貼在柳瞑鳳頸側,耳畔是一下一下擲地有聲的脈搏,恍若為他而動,因他而生。
開口不人不鬼,心頭剛抑下情緒,翻出嘶啞字句,仿若大夢初醒,隐有些許缱绻:“先生,一日不見,可有想徒兒?”
柳瞑鳳咬牙,他被那勞什子迷香薰了一天,此刻腦中已完全不清明,可不知為何聽到這聲音心頭就隐隐作痛,明明身體已經燥熱得不堪一擊,可卻有一個念頭告訴他,必須要拒絕秦羽涼,必須要………
“滾。”
他掙紮開口,僅僅能說出這一個字。
秦羽涼莞爾,早知如此,想到從前今後,他生不起怒意。隻是狀似無意撩撥柳瞑鳳手上紅繩,看着那掙得青紫的手腕心頭掠過幾分憐惜,可當他想到柳瞑鳳如今廢人一個都要不顧一切掙脫他,心頭又有惡念起,他拂開柳瞑鳳眼上的絹帛,細細撫弄柳瞑鳳的臉,看着柳瞑鳳不隻是哭紅還是氣紅的雙眼,他氣焰被澆下去大半,但還是嘴硬:“眼睛這麼紅,先生是有多想寡人。”
柳瞑鳳緊咬着唇,怒目視之,他已經快被折磨的得瘋掉了,可心中就是有一個念頭揪着他不放,說要拒絕秦羽涼,一定要拒絕秦羽涼。
為什麼啊。
他想不起來了,恨不能奮不顧身投入這波濤洶湧的欲望之中。
他沒辦法,緊咬着自己的下唇,試圖用最大的抗拒去瞪秦羽涼,但他不知道為什麼。
秦羽涼隻當柳瞑鳳是恨他,那沒關系他早已習慣了,畢竟死期将至他也沒有後顧之憂,就把頭埋到柳瞑鳳頸間,貪婪地吮吸這世間留給他的最後一縷梅香。
那頸本白皙修長,如今卻開滿了或新或舊的梅花,豔麗乖張,顯然是他日夜躬耕的傑作。
可柳瞑鳳也不在乎吧。
“寡人的鳳兒,如此,令寡人心寒。”脫口而出,他不知在埋怨什麼,事實上,他也不配埋怨什麼。
“滾。”理智防線早已崩塌,支撐他的究竟是什麼?他不知道。
秦羽涼依依不舍解開了柳瞑鳳手上的繩子,而今是他最後一次束縛柳瞑鳳了,今日之後,他引頸待戮。
離了他的桎梏,柳瞑鳳會有光輝燦爛的未來。
位聖賢之列,居廟堂之高,他的先生本應不染纖塵。
是了,他死了,一切都将回到正軌
可為什麼……要舍不得………
“先生,春宵苦短,何必強撐?”他眸色漸沉,灼燙的眼神盯着他慕戀一生的人,恍然,初見到如今,二十年時間,窗間過馬。
“滾………”柳瞑鳳聲音嘶啞得不像話,他終于捕捉到濕潤眼眸中的幾星殘破光影,他看着眼前的人,心頭莫名湧上幾分悲哀,他似乎想起來了,這幾天他的身體明顯虛弱不少,這是那藥生效的征兆,所以秦羽涼隻要再跟他親近一兩次,一切都将沒有挽回的餘地。
不是說不在乎了嗎。
柳瞑鳳,你到底在乎的是誰啊。
就要成功了,沒有痛苦的他們都将死去,是非功過誰在乎呢,如何死相誰知道呢,對吧就是這樣,這樣的話……
千百年後,誰來為秦羽涼沉冤昭雪?
他不是個壞人啊,他不是個暴君啊,人不是他殺的政令不是他下的他隻是……他隻是一隻替罪的羊羔,他隻是……想走到柳瞑鳳的身邊啊……
“從前先生最厭重複勞作,更遑論一句話說三遍了,今晚先生不一樣了呢。”
不,不要這樣,秦羽涼,停下,停下!
“滾。”
不要再過來了我求求你了這樣你會死的你這一生就要被釘在恥辱柱上了……
“先生未曾教過。”先生既不救我,“這番算先生的不是了吧?”那又何必憐我,“萬幸徒兒曾自學過滾床單,”哪怕前方深淵萬丈,“不得機會與先生探讨,倒是可惜了。”我隻求抓住這一晌貪歡。
“污言穢語……”為什麼要如此自賤,你可知道……
“呵,先生,污言穢語也是你教出來的啊。”最後一次,與我于忘川之畔共舞,而後,你走陽關道,我入無間獄。
秦羽涼。
柳瞑鳳。
我救不了你。
我不要你救我了。
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我将生命付之以炬火。
若我生來即為荒蕪。
照亮你往生的路。
不若一把烈火燒了幹淨。
但若有可能。
但若有可能。
予你來世,一身清白,恣意年少。
願你未來,高朋滿座,霁月風光。
秦羽涼。
柳瞑鳳。
來世不見。
次日,柳瞑鳳在上朝途中備下淵國至寶藏于口中,後部分渡給了秦羽涼。
秦家的王朝并未落下帷幕,唐羅鳌登基,改回原名,秦冽铮。
昀裕煌五年,帝秦羽涼崩,享年三十,史稱昀炀帝。
同年,相柳瞑鳳薨,享年三十五,史稱柳成清公。
再度睜眼,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