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片段就害怕,那如果全部記起來呢。
噩夢成了過往曾經。
恐懼的一切成了親身經曆。
又該如何呢。
溫程安有些動搖。
哪怕遲霧真的是在裝失憶,他也絕對不忍心在于南面前說出“害怕”這兩個字。如果害怕過去,那存在在他過去的于南又該怎麼想。
遲霧不會想不到這點的。
溫程安又不想更改自己的猜測。
如果遲霧真的是記憶被替換。
那好像,他預測的遲霧會得到的幸福也成了場癡人說夢的笑話,而他則成了将遲霧逼上這條路的真兇。
是死刑犯。
溫程安沒說話。
兩人之間明明如此近距離,卻恍若阻隔着一座寂靜的空城,隻有那座空城的主人回來了,他們才會踏足彼此的區域。
風吹得兩人都麻木了。
于南才從口袋裡伸出緩過來的手,這次,他手裡多了張卡。
溫程安認得,這張卡于南入獄前拜托他辦的,裡面存的是于南那年賺的所有錢,總共四萬兩千元,其中兩千是于南給他的幫忙費,但他沒要,後來卡被他埋在了張民楊家三條街外的老槐樹下,沒想到于南已經找出來了。
于南把卡遞給溫程安。
溫程安看他一眼,沒動。
于南的手被風一吹,又開始抖。
但他慶幸,抖的是拿煙的那隻手,還能往下藏藏。
于南說:“之前你跟蹤我,我在你身上安了監聽器。”
溫程安從未發覺,聽他這麼一說,覺得自己身上的寒毛瞬間起來了。
這就是他為什麼始終跟于南之間隔着層隔膜。
于南太狡詐,對誰都沒真心,他不會對有價值的人另眼相看,隻會加以算計。
溫程安找他也不過是為了三年前他入獄的事。
溫程安從未想過自己身上有什麼值得算計的東西,但如今單單“監聽器”三個字就足夠他心涼一片。
他的價值,就是他能和遲霧接觸,在于南無法觸及的地方。
于南又把銀行卡往前遞了遞,他平靜地說:“我聽見了,是遲霧打了你,我暫且隻有這麼多錢,先賠償你一部分。”
溫程安沒忍住往後退了退。
兩人對視着。
最後。
溫程安率先别開眼,他冷着聲音說:“遲家已經給過了,比這多得多。”
“知道。”于南卻沒收回手,兀自說:“那是他們替遲家的遲霧給的,我是替我的遲霧給的。”
“你的遲霧?”溫程安到底還是沒維持住冷靜的假面,他嗤笑了聲,一針見血道:“遲霧選擇遲家的時候可沒失憶,他早就是遲家的遲霧了,至于你于南,你從來都是什麼都沒有。”
一字一句像根根細針往心裡鑽,紮得人血肉模糊。
于南拿卡的那隻手也開始抖。
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或許是天太冷了,齒根也開始發酸。
兩人僵持着。
在手抖得即将連那輕薄的銀行卡都拿不住時,于南把手收回去了。
他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憤怒、不虞通通都沒有,仿佛成冰的死水,連片波紋都掀不起來。
溫程安先說:“我回去了。”
他走出幾步,又停住腳步,扭過頭看于南。
绮麗燈光下的那張臉襯得如此慘淡,身子單薄瘦削得仿佛早就垮下去了,隻不過還被裡面的骨架硬撐起分脆弱的體面。
過往幾天突如其來的美好成了被戳破的泡沫,一切憂慮都乘着風再次卷來。
于南一直都知道,裝傻的人總會被人拆穿的。
他一直都知道。
溫程安覺得他這幾年唯一的長進,就是心硬了,哪怕面對曾經想模仿的好學生,也知道該怎麼不留情面的批判了。
但長進很小。
他還是冷聲說了一句:“如果遲霧真的被替換了記憶,那打我的也是遲家的‘遲霧’,用不着你來賠,你的錢攢着去贖回你的遲霧吧。”
溫程安頭也不回地走了。
但走到半路,他又想起那所謂的治療。
治療。
換回記憶。
那幾年前的遲霧也會回來嗎。
其實現在的遲霧也很好。
至少沒那麼小心翼翼了。
但總歸不是真正的遲霧。
是假的。
溫程安呼出口冷氣。
天越來越冷了。
至于于南說的監聽器。
算了,就那麼放着吧。
總歸有東西陪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