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景象勻速變換,溫嶺手搭在一旁,聽車載電台裡男女主持新起了個話題,你一言我一語講最近的社會熱點。
女聲輕柔,男聲同樣沒什麼磁性,直聽得他犯困,打了個寒顫才從混沌中脫離。
他剛從飯局上回來,帶了半身醉意。局子不是臨時組的,周中院裡辦了個學術會議,學者們私交不錯,定了周末的時間一叙,他也被拉過去。
其中有位資曆深的,私底下是個自封的鑒酒大師,這回拎了罐說是私藏的過來。勸人的話術老套,還是不喝就是不給面子,溫嶺搪塞不過,跟着淺淺嘗了點。
是白酒,澀和辣的風味不相上下,要他評價就是容易被嗆。
好在他和這群人本沒有太深的交情。眼看着時間差不多,他找了個借口先一步告辭離開。
溫嶺一向遵紀守法,自然不會開着車回去。地方偏遠,不好喊秦知白過來,他于是叫了代駕。
等代駕師傅來的間隙,他就在門前榕樹下發着愣。
視野朦朦胧胧,遠處店鋪招牌看不清楚,隻見霓虹燈湊成片海。
模糊又漂亮。
他拍了張照,順手發給秦知白。照片也模糊,和他所見一樣。
……
前方路口是紅燈,車在斑馬線前停下,師傅拉了手刹和他閑聊,問他喝了幾兩,又說家裡有人等着嗎。
嗯。溫嶺應了一聲,低下頭去看屏幕。秦知白還沒回他消息,也許是在忙。
電台節目還在播着,但已經進入下一個環節,主持人在調試設備,沒有嘈雜聲響。
“歡迎手機尾号1101的這位聽衆和我們連線,分享他的感想……”
分享。感受。以及期望。溫嶺聽着他念,猜這段話講完車會開到哪。
車内溫度适宜,舒服得叫他想發出聲謂歎。導航提示前方路口右轉,司機師傅也不說話了,他想到自己發過去的那張照片,這算分享嗎,如果不看他還夾了點私心的話?
“……”
公認的觀點裡,分享本身不是有多複雜的行為,不一定要通過出聲的方式去踐行。
以文字形式表述的感悟、堆砌的辭藻,直觀的圖像和音頻,或者無意義的口頭表述也可以,其實更像是毫無征兆就在心底噼裡啪啦燃起的火花。
是“啊,我忽然想讓你知道什麼,忽然想和你一起度過的某一個瞬間”,也是理智範圍内可以被允許的最真摯最美好的想象。
“如果對方也在這裡就好了”,懷揣着這樣的想法,他才會将用快門留存下的這個瞬間分享出去,然後期待着收獲秦知白的反應。
不管是寥寥幾行文字還是一段語音,話題遷移還是告一段落,至少秦知白不會敷衍他。
雖然他也講不清楚到底好在哪。一種感覺罷了。
溫嶺已經醉得迷糊,偶然瞥見車駛過家新開的奢侈品專賣店。
新店開業,為吸引人氣請了歌手駐唱。舞台是臨時搭建的,但該有的細節都有,氣氛到位,造景也沒落下。
幹冰倒出來,街邊升起朵白色的雲,如果補給跟得上,那裡将彙出小範圍的一片雲海,是收不進瓶子裡的柔軟。
他抱着外套一路絮絮叨叨地念,沒有真正出聲:我看見一朵雲,我分享給你。不是為了得到你的回應,僅僅是因為希望你也能看見這樣的風景。最好是和我一起。
……你值得見到這世界的每一處風景。
-
溫嶺從車上下來付了費用,恰好遇上秦知白先他一步到了門口,開門開燈的動作同樣先于他。
剛剛好,溫嶺想,他可以當成是秦知白開了燈在門廊處等他。
秦知白聽見他走近,于是回過頭來,不過神情冷淡。
溫嶺覺出些說不上來的奇怪。也許是光線的問題,他擅自替秦知白找了理由。
“老師喝了酒吧。”秦知白順手接過他東西放在鞋櫃上,拖鞋也幫他拎到門邊,語氣極盡溫柔。
他問:“還能聽懂我說話嗎?”
溫嶺聞聲看向他,眼底沾染上迷茫。他才脫了鞋進門,起身時視野微晃,他一個踉跄,扶住秦知白伸過來的手才算勉強站穩。
“好。……什麼?”
他沒聽清秦知白在說些什麼,注意力停在對方身上。
秦知白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了?
噢。是因為他光着腳,而秦知白穿着鞋,又居高臨下地睨着他。
秦知白細細盯着他看了會,像在确定他是真醉還是假醉,得出的答案究竟如何溫嶺并不清楚,秦知白沒有告訴他。
眼睛幹澀,他摘了眼鏡,洗了手去揉,轉身時正正迎上秦知白,以及秦知白手上的玻璃杯。
杯子不屬于秦知白。他接過來,啜了小半口,舌尖嘗見蜂蜜的清甜。
看來秦知白已經将廚房的構造摸得很熟。溫嶺想,他記得自己沒有和對方說過蜂蜜胡椒黃梅之類少用的東西放在哪。
“想和你說些正事。”秦知白說,語氣平常。
他點頭,腦子裡跳出幾件可能相幹的事,早上出門前忘了關緊水龍頭、這個月的水電費還沒有平攤,或者退一步,秦知白忽然想搬回去住了。
但都不是。
門廊的燈滅了,去關燈的秦知白整個人堙沒在陰影裡,輪廓依舊高大。
“溫嶺。”秦知白念出他姓名,不帶什麼感情。
“……對我這麼好,你是裝的嗎。”
“還是真的如你所言,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拯救欲?”
最後半句聲音已經有些啞。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非得是你?
喉嚨裡堵得發慌,他說不出話。
每個字都在輸入法的快捷區内,拼成完整的一句話卻說得困難。
誰會喜歡沒事剖析自己、剖析最親近的另一方?
無論多親密的關系都經不起剖析,秦知白很清楚,就當沒看見漏洞簡簡單單過下去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