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白去開窗的間隙,溫嶺已經将客廳全貌瞧得差不多。
等他繞回來,溫嶺在茶幾前低頭刷着手機,聽見他過來摁滅屏幕,擡起頭來看他。
秦知白不介意讓氣氛變得更尴尬些。
“就不請你喝茶了。”
他自嘲:“水電費斷交太久,想燒水都麻煩。這裡也沒有茶葉。”
溫嶺不在意這些可有可無的招待,他感興趣的是身後那間面積不大的卧室。
“這一間是……?”他指着房間内部問,其實心中早有猜測。
“我住的那間。”秦知白說。
他側身,把人讓進屋内:“沒什麼好看的。”
會特别注意這個房間是因為它和外頭的共用生活空間有着很大差别。
主卧的房門關着,看不見内裡景象,秦知白也沒有将房門打開的意思,溫嶺能用以對比的也隻有這一間。
這個房間裡的雜物相對而言要多一些。
除去基本的床、書桌和衣櫃,還有立式電風扇和一台讓人懷疑是否還能正常使用的電視機。
電視是那種有着厚重箱體的老舊款式,屏幕四角都被刮花,後頭連着的電線也用絕緣膠布纏了許多圈。
秦知白從來沒提過和家庭有關的細節,溫嶺不好問類似“你家裡的其他人會回來住嗎”這樣冒犯的問題,注意力于是落到床邊那個衣櫃上。
他裝作不經意提起:“這個衣櫃該比你現在住的那間裡的要小一點?”
會嗎。秦知白沒什麼感覺。
他的思路跑到了其他地方:自己以前是否也在這個衣櫃裡待過?就像他在夢裡所見的那樣。
“不過,花紋很漂亮。”溫嶺不吝誇贊。
“也算逛得差不多,”他找了個地方倚住歇腳,雙手交叉疊在胸前,一副審問的架勢,“現在可以揭曉了?關于你想讓我看什麼。”
“不要和我說隻是帶我來你家參觀,來看什麼居住環境。”
他眼睛眯起來,其實還是在笑,帶點沒什麼力度的威脅:“你知道的,我不好騙,也不會信這種籠統的理由。”
溫嶺确實敏銳,秦知白想,倒也省了他講話的功夫,可以讓他少費些口舌。
他不自覺摩挲起手指,将注意力轉移到兩隻手指被磨得略微發燙的指尖上,并不去看溫嶺臉上神情。
“住在這裡的過去的我缺錢、視野狹隘。”這是稍微誇張了點的說法。
“家裡沒有其他人,”所以在這種環境中逐漸形成的性格性格會有缺陷,合理推測可得:“人際交往稀缺,生活也單調無趣。”
“記憶斷層,少掉許多正常人該有的情感體驗,處理複雜情緒會慢上半拍,或者更久。”
“……還有其他可能存在的問題。”
他直接把話挑明了:“對這樣的人産生好感,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
假話真話混着說,沒能說服溫嶺,秦知白幾乎要先将自己說服了。
溫嶺倒很冷靜:“隻是這樣?”
他說:“我不覺得這有什麼。”
他注視着秦知白,但不是那種令人不适的直視:“你現在也還缺錢?”
“我記得研究生入學會領到獎學金,每月也有補貼。”
“近兩年的家教市場還可以。何況你是江城大學的高材生,家教的活該是别人求着你做。”
“以及其他的自我評價,”他頓了一下,“你覺得合适嗎?”
秦知白無言以對。
這是種非常糟糕的感覺。一旦被看透,他所有能跟尖銳搭上邊的言語都像打到棉花上的拳頭,軟綿綿,一下就洩了力,再沒有半分威脅可言。
良久,他把人逼到牆角,去扳對方下巴,嘗試着去學曾遇到過的混混們臉上那種惡狠狠的神情,到底也隻學了六七分像。
溫嶺依舊無動于衷:“然後呢?”
“判斷你值不值得喜歡值不值得付出精力是我的事,我對你的評價和你對自己的評價也是兩套完全不同的體系。”
“隻看你更傾向于相信哪一個。”
他語氣淡淡:“如果就因為這樣的理由拒絕、否認,那還真是刷新了我對你的認識。”
秦知白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敗下陣來。他嘴角揚起一個難看的笑:“……老師你,還真固執得可怕。”
“看來沒真嫌我蠢。”溫嶺掰開他的手,适時将話題引向輕松些的方向:“能想些起什麼嗎?”
“不是說多接觸和過去相關的事物會有幫助?”
溫嶺眼裡的關切不似作假,甚至稱得上刺眼,秦知白将視線移開:“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有效果。”
該說的已經說完,溫嶺自覺當了主導者:“走了。”
“樓上悶了點,你還有沒有什麼要收拾?”
他給秦知白留了空間:“樓下等你。”
秦知白其實沒有什麼要做。他在又冷清下去的房間裡站了會,再和溫嶺碰面時,兩個人倒很默契,不再提及先前所說的一切。
他們往巷外走,遠遠聽得有人吆喝,在賣十元一份的什麼。
溫嶺忽然停下來,說你等一下。
“你在此地不要走動——”
他想起這個經典的場面,自己卻先笑場了,幹脆放棄,最後也隻是和秦知白說:“我很快回來。”
身影随即消失在巷子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