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不穩,應腹部發力,再來一遍。”
宛若山一般高大飒美的女人一臉漠然,眸中沒有絲毫情緒,似乎看不出嬌小的少年拿不穩劍被懲罰而含上淚的可憐眸子。
“把眼淚收回去。”
女人冷然的嗓音讓他害怕地顫抖,身上淤青的傷痕讓他刺骨般疼痛,指尖哪怕磨出血還一遍遍揮劍,直到精疲力竭。
“母,母親……”
手上纏着繃帶一身鈍疼的墨夷初擡眸看着因為逆光而看不清面容的高大女人,嗓音羸弱又輕,“……皇太女今日生辰,我可以,去尋她嗎?”
話音剛落,宛若劃破長空的鐵棍便猛然抽在了他的腿上。
“唔啊——”
一瞬間,刺骨的鈍疼席卷全身,墨夷初不受控制跪下來,因為疼痛而壓抑的不斷顫抖讓他呼吸急促滿身冷汗,卻依舊不敢哭出聲,隻緊緊抿着唇直到下唇都溢出血迹。
“我是怎麼教你的?”女人的嗓音帶着不易察覺的怒火,卻愈發冰冷,“不可與朝中子女交流,不可與皇太女有瓜葛,你忘了墨家的祖訓了嗎?”
她冷笑一聲,近乎自嘲道,“也對,你是個男子,素來嬌嬌柔柔,愚不可及!”
……其實他已經很厲害了,他能打過同齡的女子,也能在母親的下屬面前過兩招。
哪怕母親的下屬摁住他的後脖頸将他惡狠狠按在地上,他也能不顧臉部被劃破摩擦的撕扯疼痛,掙紮着咬下女人虎口的血肉。
隻為獲得母親一眼贊賞的目光。
還是不夠……她的眼神依舊冰冷漠然。
但是皇太女不一樣。
嘈雜的私塾之中。
少女隻是好奇地看向側臉被地面磨蹭到血肉模糊的墨夷初,走向他,歪頭好奇問他,“你不疼嗎?竟是一絲也不會哭。”
剛剛結痂的傷口發癢疼痛,少年墨夷初垂着頭不肯看她,抿唇不言語。
他記得的。
不可搭話,不可有交流,不可背棄墨家祖訓。
“啧。”少女有些惱火,大抵沒人敢不讨好她,她上前一步指尖戳在他的傷口上,一瞬間的刺痛讓墨夷初躲閃開,壓抑不住的疼痛讓他喉頭瀉出一絲哽咽。
大抵看他狼狽,少女笑起來,“瞧瞧,這不是會哭嗎?”
墨夷初紅着眼眶,擡眸看她。
“你……”
少女一身金絲羽織宮裙盡顯輝煌耀眼,她咧嘴笑起來,又在一瞬的惡趣味後連聲哄他,“你可比别人厲害多了——”
她指向窗邊與别人玩耍的小少女,略微壓低聲音,“那個蠢笨的窩囊廢,就是那個姓謝的,僅僅隻是和孤玩耍磕破了膝蓋就回家大哭一張,我姑母還為此訓了我一頓。”
“還有旁邊那個,竟然被毛毛蟲吓哭了,跟個小男孩似的。”
“……但是你很厲害。”洛雲雙咧嘴一笑補充道,“竟然忍住疼痛不哭不鬧,孤關注你很久了,你這丫頭每日低着頭,長得也不醜,跟個木頭一樣不言不語,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
她居高臨下地指着坐在位置上的墨夷初,宣布道,“孤看上你了,以後你是我的朋友,那個姓謝的再敢哭就讓他學學你。”
“你叫墨夷初是吧?揚威候大将軍的女兒?我聽說她吃人肉喝人血,身高十尺,特别恐怖,這是真的嗎?你倒是說話啊,莫非孤幸你,你高興到失語了?”
少女還摩挲着下巴思索着,喋喋不休喃喃着。
墨夷初卻恍然聽不清,他有些茫然于“朋友”一詞,抿了抿唇,又看向少女的臉。
少女洛雲雙熾熱又鮮活,潤白的虎牙尖都随着笑意露出來。
“怎麼不說話了?說話啊,小木頭?小将軍?”
他低下頭許久,喉頭幹啞到窒息,唇嗫嚅半天,在洛雲雙不耐的話語催促下才猛然發出聲音。
“嗯。”
“嗯什麼嗯?又啞巴了?孤真要治治你這不說話的毛病……”
她惱火一瞬,嘟嘟囔囔要撸起袖子和他打一架卻猛然聽到他輕輕的嗓音。
“……朋友。”
墨夷初瞥過視線。
他有了第一個朋友。
少女輕笑着令身後的侍從把請柬遞在他手上,仰起頭下巴昂了昂示意他,“這是孤生辰的請柬,賞給你了。”
墨夷初摩挲着手上精緻的請柬,又擡眸看向小少女的背影。
周圍的人吵吵鬧鬧,又在她走過的一瞬間平息,少女不為所動,依舊向前……她也是孤身一人走。
墨夷初斂下視線,胸口陣陣宛若鼓聲的震動是害怕母親發現的惶恐緊張與害怕,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恍惚一瞬,回到現在,女人因為他私交皇太女一事而惱怒,提着他的衣領将他拉扯到了漆黑的祠堂裡,門被惡狠狠關上,隻傳來女人隔着門沙啞冷意的嗓音。
“給我跪在祠堂好好反省!”
他其實很怕黑,陰冷的祠堂寒冷刺骨,黑夜濃重,還時不時傳來怪聲。
墨夷初其實偶爾聽到過,郎君此時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是私塾裡貴族的女孩們道着家裡的妹妹弟弟,偶然一嘴,誰提起,“我那幺弟那般大了都日日撒嬌要我父親抱着睡,還要我父親唱搖籃曲,不知羞的小屁孩!”
她哼哼着,嗓音卻也飽含寵溺與炫耀。
墨夷初壓抑住祠堂陰冷的顫抖,找到祠堂桌子下熟悉的角落,慢慢蜷縮起身體,眸子警惕看向黑暗濃重到極緻的别處角落。
隻有在警惕之餘的那一瞬困倦裡,他才能溺在夢裡,像是想象一瞬,他被不知面容的父親抱在懷裡,低低柔柔唱着搖籃曲。
墨家的教條近乎融進了他的骨子裡,他沉默地接受着母親的教誨與眼神。
在她一聲聲厭棄又冷漠的嗓音下長大,在她居高臨下又冰冷的視線裡一步步像她所說的墨家繼承人靠近。
恍然間,洛雲雙闖入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