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的女子笑了許久才悠悠開口,洛予的嗓音帶着啞然的笑意,“我還原以為你們二人是磨鏡之好,‘她’才如此助你,沒想到是‘她’觊觎你的身子,你觊觎‘她’的家族‘她’的命,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許久,直到胸口開始發悶劇烈咳嗽起來,随後才求饒一般止住笑意,劇烈咳嗽之下,唇色都發白。
“咳咳咳咳咳——”
洛予确實體弱,但先北郡王察覺到世族對洛氏宗族的圍剿之後,硬是誇大了洛予的病情,讓世人皆知,她是個活不了多少年的可憐病秧子。
死前又命她韬光養晦,好好活下去。
先北郡王死在北郡漫天飛雪之下難得的晴天裡,那是一紙定罪她不敬帝王的聖旨,京城來得官員一邊宣讀着聖旨一邊淡漠看着卑躬屈膝的先北郡王。
先北郡王謙卑跪在地上,沖着京城的方向重重磕頭,眸中悲憫,全然不似将死的模樣。
随後先北郡王看了一眼年幼的洛予,神色怅然又憐惜,唇蠕動虛聲。
那是隻有洛予才聽得到的聲音。
“——好好活下去,我的幺女。”
先北郡王虔誠接旨,用北郡數多年累積的稅收錢财,在攝政王手下換了洛予一條命,又在死前,為困于皇宮的籠中鳥小皇帝與洛予搭了一條線。
而困于皇宮中的小皇帝,逐漸荒淫、不學無術、揮霍錢财,那些揮霍的錢财盡數偷偷運出了宮,交給北郡王洛予,培養自己的勢力。
在花樓一擲千金,一下揮霍去那月一半财政的為曜星贖身的錢,也盡數進了二人的口袋。
多年前的思緒似乎飄回今天,洛予看向帝王的臉,她勾起唇角,掩下眸中的思緒,呢喃一聲,尾音近乎令人聽不清。
“……阿姐,我隻有你了。”
帝王難得施舍一絲憐惜,睜開眸子,指尖輕輕撫摸着少女的頭頂,輕聲道。
“别擔心,朕會将她們盡數殺盡——”
明明是最輕柔柔軟的嗓音,眼神卻冰冷到寒意徹骨。
洛予笑起來,依戀地蹭了蹭她的指尖。
——
帝王許久未曾見他了。
攝政王謝城因為金醉樓刺殺、屬下被暗殺、銀兩被截停、還有丞相世家的多方阻撓等事情弄得焦頭爛額,自然無心管洛雲雙近日有沒有去謝徐舟的屋裡。
況且她身子也愈發不行起來,還以為是最近焦頭爛額,入了火氣。
謝城摩挲着腰間的“極寒之珠”,日日戴着就連夜裡也不曾放下來,隻求這寶珠的靈氣能溫養她愈發急躁的心情與身體。
這個先暫且不提——
謝徐舟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宮中一人獨處的寂寞了,他曾經盼着一人獨處,不曾理解那些閨怨寂寞宮廷的詩句。
若是帝王不來便好,若是一人獨處便好。
哪怕曾經他再不願意,帝王還是會在攝政王的要求下,頻繁來看他。
盡管他總是低着頭,不肯對帝王露出一絲情緒,像是倔強反抗般挺起腰肢,不看她一眼。
謝徐舟的指尖摩挲着宛若還帶着茶水香氣的手帕,閉上眸子,猛然想到女人的居高臨下與漠然,呼吸一窒将手帕放在胸口,抿住唇。
他曾因為自己京城第一才男美人的名頭而嫁與酒囊飯桶的帝王而顧影自憐。
他應是嫁與這世上最頂天立地的女兒的。
譬如墨夷初。
多年來他盡數冷淡,而她,卻也從來不有一絲情緒——就像謝徐舟從來沒入她的眸子而已。
他有時會覺得這位多年的妻主不如表面的昏庸無道,而是帶着一種更令人恍惚清冷的氣質,卻又在恍惚之間回神,看向她,又隻剩下倔強的厭惡。
謝徐舟自十四歲嫁給她,如今已有四年了。
她不曾問他為何不讓朕看你的臉,不曾問他為何如此冷淡……全然對他沒有任何在意。
那雙宛若清透玉石的眸子隻是略過他,他像是一塊束之高閣的玉石,一支精緻的玉钗,在她宛若沒有一絲生命,也不曾對他瀉出一絲情緒。
他有些不甘。
其實如今謝徐舟才猛然察覺,他的少男心思,并非盡數在隻有一面之緣的墨夷初身上——他隻是想讓自己的妻主多看他一眼,多問一下自己,眼裡能裝得下他。
……為何不看我一眼,明明我才是你的夫。
墨夷初曾說,“你今日棄之如敝屐之人,是他人不可想不可求的。”
謝徐舟如今終于明白了那話的含義,他如今想見她,卻換不來一面,想求她,卻隻能換來居高臨下宛若看狗的神情。
他的唇角微微扯起一個弧度,指尖緊緊捏着手帕,斂下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