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無錯開視線沒再說話,和微伸手把他擋回身後,問:“日子定了嗎?什麼時候?”
“二月初四,黃道吉日。”
二月初四,沒那麼吉。
細雨綿綿,天邊陰雲重重。
南黎實在是遠,一行車馬不算慢地趕了幾個時辰還是比預想中慢了不少。
彼時隊伍正巧穿行于竹林中,雨勢不大卻下得久,因此馬蹄哒哒時也濺起了幾朵細碎的泥水花。
沈無跟和微各自騎了馬,護在寶轎兩旁。
這地方剛好處于兩國交界處,更偏南黎一點兒,按計劃推算,如若天黑之前到不了南黎的邊陲小城,他們就隻能縮在這林子裡喝西北風了。
形勢所迫,陰雨天也不能停下歇息。
沈無手裡抓着缰繩,轉頭問:“小微,雨下太久了,你先到轎子裡避一避吧。”
和微騎得很正,一身英氣地搖了搖頭,“要避也是你避,你那腿能行嗎?”
沈無深吸了口氣,點了下頭,“行,當然行。”
和微聽他這麼說忽然有些想笑,邊騎邊跟他聊了起來:“雨下這麼久,衣裳還濕了不少,我要分不清哪是阿姐她們的眼淚了。”
沈無朝後一撇頭,示意她看轎子,“你問沉香,沉香絕對分得清她身上哪處是晴妃的淚水。”
和微:“不過話說回來,”她說着,看了眼沈無才意有所指般道:“為他守靈時沉香好像一滴淚也沒流。”
沈無想了想,腦海裡忽然有了印象。
為先帝守靈時啜泣聲一片,沉香雖跪得正,但确确實實沒哭。
他沒哭容娘娘沒哭還能理解,沉香沒哭……沈無歎了一聲,最終不知說什麼好。
隻是一想到很多天以前她還撒嬌似的說“父皇最愛我了”,難免有些唏噓。
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
他又偏頭看了和微一眼,就像很多天以前他始終堅信自己除了除掉執念不會再生其他念頭,起碼不會生情欲。
何時想得到會與和微一同走過漫漫長夜,有望窺見來年春日的杏花呢?
舊時花,春來發,挺好。
走着走着,有人不免喊了累。
兵倒罷了,有些随行的宮女實實在在是走不得了。
沈無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勸慰道:“往前再行十二裡便到了南黎的玉城,那兒有人來接,能撐得住再走走嗎?”
“殿下!”有宮女捂着小腹蹲下身,眉頭蹙得緊,“奴婢實在是走不了了,可否讓奴婢歇上一會兒?求您了。”
不待沈無出聲,和微已然翻身下馬,朝他道:“你帶人繼續趕路,我陪她們留下歇歇,稍後再趕上來跟你們彙合。”
此時天已經能瞧得見暮色,沈無思索幾瞬還是覺得不妥,分行本就危險,若是再因天色晚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
他勒住缰繩把馬逼停了,擡手示意衆人停下步子,“原地歇息半刻鐘!”
話落,衆人頓時一片嘩然,感激聲道謝聲此起彼伏地響了幾聲。
沉香也聞聲探出轎子,朝和微揮手,“和微姐姐!後面那個馬車裡有許多幹糧,還有水!你拿去給她們分一分吧!”
和微應了聲“好”,正欲走向那輛馬車,猛地腳步一頓。
沈無也剛下馬走過來,心中忽然有些不妙,“怎麼了?”
和微唰地轉身望向遠處,目光沉沉,“有腳步聲,還有駿馬奔過來的聲音。”
沈無也斂了神色,不問确不确定,隻問:“多少?”
和微擡頭看向他,眼裡擔憂不減,“三四十個人,十幾匹馬,來得很急,不知是不是南黎提前過來接人了。”
霎時刮過一陣風,吹得竹葉簌簌作響。
有幾縷發絲被雨打濕,緊貼在和微臉上,她眼神深邃而堅毅。
“所有人聽令!”沈無當即拔劍出鞘,淩聲喊了幾聲讓衆人提高警惕、握緊手中武器。
女眷急忙被扶上了馬車,能躲的都躲了起來。
官兵則團團圍成了圈,将幾輛馬車護在中間。
和微輕盈地翻身上了最前方的轎頂,手握弩箭搭在胸前,閉了隻眼緊盯前方,豎耳仔細聽着各處聲響。
她聲音沉而有力:“三十二人,不算上十五匹馬,拿了利器,有呐喊聲,聽起來不怎麼和善。”
沈無騎馬在轎子旁候着,聞聲立馬吩咐“弓箭手準備”。
箭在弦上,所有人都屏氣凝神。
沉香縮在轎子裡,忙雙手合十地求各方神仙顯靈,求各方神仙保佑。
“朝廷都亂成一鍋粥了,吳爺我還接什麼公主啊!今兒爺就來帶你們看看這北樾的十三公主長什麼模樣!水不水靈!哈哈哈哈哈哈哈……!”
緊接着是流氓似的口哨聲,雜亂的馬蹄聲與腳步聲也愈來愈近。
沈無徹底沒了來人是援手的希冀,他甚至能想象到這些人是什麼猖狂的模樣。
“可是吳爺,尹王特意吩咐了我們要生擒北樾的人,他要抓了當人質的,咱們要是玩過了不太好吧?”
“蠢豬似的!他是要生擒!我又不能給他玩死了!到時留一口氣吊着就說是抓人時她不長眼不識相自己掙紮才受的傷,沒點兒腦子!去,别挨我!”
賠笑聲忙不疊道:“诶!诶!是了!吳爺,還是您聰明!”
和微瞄準了容弓孔,看着不遠處攢動的人影漸漸清晰。
她屏住呼吸,慢慢向後拉弓弦,忽而扣動扳機——
唰——
羽箭挾着厲風朝某處飛了出去,力道、距離拿捏得一分不差,徑直斜插入土,力道之大使其濺起了不少泥點。
吳爺本來喜滋滋地騎着馬直奔前方,還沒看清楚前面飛過來個什麼玩意兒便吃了一嘴又黏糊又濕答答的東西。
“呸!噗…什麼東西這麼苦,嘔……!”他呸了幾聲,眼睛鼻子嘴巴都皺在一起,忙勒令身後人都停下。
等他抹了下嘴看清這東西不過是一團泥巴後更是氣得發抖,想開口又瞥見地上插了一支箭。
許是剛才射過來的,堪堪射在他這匹馬蹄子前一指,仿佛再用點兒力往前射一點兒便能把他這匹馬射跪了。
他一陣後怕,又耐不住氣,擡頭罵道:“哪個不長眼的敢攔你吳爺的路!”
“嗯?不長眼?不是你嗎?我就在你面前怎麼還看不見呢?”
不遠處的馬車頂,獨和微一個人高站于此。
她說時還帶着笑,卻又慢慢拉緊了弓弦,瞄準了吳爺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