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會兒了啊,見杏心想。她松開手,垂眸點了下頭,撤開身子讓和微俯身進屋。
屋内有種久不見日光的潮濕感,混雜着淡淡的黴苦味兒,似乎要摧殘殆盡那些還躲在某處陳設裡的幾絲活氣。
天已近薄暮,夜色冥冥不見星。
和微吹亮了火折子,送它引燃蠟燭,她直起身将火折子合上,看着燭火左右跳動起來。
一點一點,一閃一閃,火光在昏暗的屋裡逐漸明晰。
外頭的天原來黑得這麼快,和微擡頭望了眼窗外,她不過是點個蠟燭的功夫,天便靜悄悄沉下來了。
榻上傳來頓挫的鼾聲,時而又變成勻緩的呼吸聲,幾不可聞。
和微站了會兒,見老人家睡得正香也不忍多叨擾,她正欲轉身離去,身後卻恍然傳來一聲:“阿乃啊。”
和微步子一頓,不自覺擡眸。
老人家的聲音帶了些沙啞的笑意:“你來了。”
她…看得見?
她知道自己來了?
和微轉過身,朝榻邊走近幾步。
榻上的老人不知何時已然睜開了雙眼,隻是瞳孔發散,瞧着有些無神。
“黎奶奶?”和微試着喊了一聲。
黎奶奶幹癟的唇.瓣翕動幾下,緩緩吐出一句話來:“好多年了啊,好多年……”
和微茫然不解:“好多年是何意啊?”
“又要不見呐。”
話落,老人雙目陡然一凝,旋即緩緩撐起身坐着,唰一下扭頭看向和微,像回過了神似的。
但蹊跷的是,她眼神依舊空洞無比,猶如早已被人吞了神識,如今隻剩下一具空軀殼。
和微站在原地沒動,她記得初來時花榆提過黎奶奶身患舊疾,且是奇難雜症那種。
見杏也通些醫術,但兩人談論了許久也沒下個确切定論。
此事本來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但後面又撞上來個黎全。
見杏心細又敏銳,沒與他接觸多久便發覺他的脈象與黎奶奶有些相似之處。
彼時和微率先醞釀道:“無痕村的人皆因病而死,或許…這就是那種病?天生的?”
“嗯。”沈無點頭。
和微有些欣喜:“你也覺得?”
“不是,後半句不覺得。”沈無彎唇笑笑。
和微:“……”
和微癟嘴:“那你點什麼頭?”
沈無攤手:“我總不能再搖搖頭,等着你問我又點頭又搖頭的是不是傻子吧?”
“……”
于是這件事的末尾,便是除了花榆外,衆人皆覺得無痕村的人身上都有這種病。
村子裡的人又都是江南黎氏一脈,說不準這病就是天生的。
嗒。
和微又向前走進一步,她輕輕彎下腰去盯黎奶奶有些發濁的眼睛。
不帶轉的。
不知為何,和微在這個時候想的居然是:沈無看見了會不會吓死?
“可你們是秘閣的人,秘閣又是皇後的,皇後也不是黎氏人啊,怎麼會扯到一起去?”和微抱臂直起腰,眉頭輕蹙。
她喃喃道:“再說,你們若是真有天生的怪病,那這麼些年還不停養育後代做什麼呢?生下來的孩子不得哭死。”
黎奶奶坐起來後便沒了動作,直到和微說完這一番話,她唇角才漸漸勾起來,臉上浮現出一抹算不上自然且有些詭異的笑容。
她又開口喊:“阿乃啊,”老人家忽然顫顫巍巍伸出手,在空中胡亂抓着,“你别哭,奶奶替你攔住他。”
又來。
和微索性認了這茬,她毫不猶豫地在黎奶奶身邊坐下,腦子一轉回憶起那晚她說自己孫女還需在襁褓裡讓人抱着。
“奶奶,”和微喊得很慢,想引着她說話,“我…爹娘,是去哪裡了?”
“去、去,”老人家的頭未轉,渙散的黑瞳孔卻一點點移過來盯着她,“扛着鐵鍬跑……”
“那首童謠是麼?”和微也緊盯着她,“可是奶奶你沒唱完。”
老人家答非所問,啞聲道:“水。”
“好,我去端茶過來。”和微說着便要起身,卻恍然看見地面那道影子慢慢悠悠地擡起了胳膊,指向一旁。
和微猛然轉過身。
果不其然,黎奶奶正擡起右臂指向右側,像是意有所指。
右邊?水?
和微蹙起眉,難道此水非彼水?
陡然間,她雙眸淩然一擡,腦中思緒盡散,她反應過來黎奶奶說的水是什麼了。
水下石門。
和微忙上前,急道:“奶奶,你的意思是說,我爹娘去建了那道水下石門?可我,我…我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