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他半邊臉龐都隐沒在晨晖裡,從額頭到下颌,一條起伏分明的輪廓線都染上了柔和的金色,細看還有茸茸邊。
連那根不着調的狗尾巴草,都籠上了透亮的金光。
“沈無,”和微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倒是束緊了小臂上的布條,神色認真道:“不如我們現在去水……”
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沈無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和微心領神會,靠近了他點兒,還從容自然地甩了甩指尖的泥水點子。
她左右看了看,見周圍幾個人沒聽到自己講話似的在忙農活,于是壓低聲音繼續道:“現在去不去?”
“去不了,”沈無捏着那根狗尾巴草在指腹打轉,湊近她,面不改色道:“來了這兒我便開始觀察,這裡的人面上一套、心裡一套,東西既然是他們建的,你現在去,無異于是羊入虎口。”
和微覺得有道理,但又不想白白浪費日子,心裡思緒交雜之時,一個沒留意便扯斷了布條。
“……”她握着半根斷布條,看了眼腳下雜草叢生的田地。
誰知自她脖頸處忽而伸出來一隻手,兩指夾過布條拈了拈。
沈無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怎麼總是在小臂上束一圈帶子?”
和微側過身看他,坦然道:“方便打人,衣袖太松我不習慣,而且這東西可幻萬物,打人非常方便。”
她說話時睫毛輕眨,眉眼間隐隐透露着得意歡欣。
沈無點頭,沒忍住笑道:“那的确,我也算見識過你這招。”他把布條塞進胸襟裡,又拍了拍,“别扔了,我帶回去給你縫上。”
和微将剩下半段也遞給他,詫異道:“你還會做女紅?”
“一點點。”沈無收好東西,唇角微微帶着笑,“不過縫這個倒是綽綽有餘。”
“少貧了,”和微癟了下嘴,“你現在的模樣像什麼知道麼?那長街上端着碗的小乞丐。”
沈無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有那麼寒碜麼?”
“反正沒好到哪去。”
沈無沒執着這個問題太久,隻是直起腰将發尾甩到身後去,笑道:“最在意外表的都尚且能入鄉随俗,我往臉上蹭點灰也沒什麼不是?”
和微丢給他一個眼神讓他自行體會,卻下意識轉身看了眼村口的位置,“不知道阿姐她們現在怎麼樣了。”
“怎麼樣?你說要怎麼樣?”花榆扯過一鼠眼驢臉的男子的發頂,用力将他往地上怼,她也順勢蹲下身,抽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臉,又氣又笑:“本姑娘今日不剁了你的手都算好的,還敢問我要拿你怎樣?”
半邊臉都被她按在地上吃灰的人叫黎全,彼時正哎呦叫喚着,語調拉得老長,恨不得将村口所有人都喊過來瞧瞧他被一姑娘怎麼欺負。
他朝地面呔了一口,吐出嘴裡的沙礫,不服道:“我哪兒碰她了呀你就這麼咄咄逼人?有你這麼欺負人的麼?哎呦呦,這真是不講理啊!”
黎全沒說幾句便聲嘶力竭吼起來:“這路就長這樣!你還能管我走哪兒麼?那走一條路上磕磕碰碰多正常!再說,那丫頭長這麼水靈,走路上不就是讓人瞧的麼!就算老子今日不碰,日後也有的是别人碰!”
花榆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抽出把刀來當即砍了他的腦袋。
見杏在一旁有些想攔,但又覺得這人确實該被打,她頓了一會兒,才上前拉着花榆的胳膊,“花……”
“你閉嘴!一邊兒呆着去!”花榆沒給她說話的機會,頭也沒擡便氣道,“别想勸我!”
“我不勸你,”見杏吓了一跳,把手縮了回來,忙道:“我是想說,帶他去官府吧,官老爺少說也會責他一二十杖,省得你還要親自動手。”
黎全趁她二人說話的空,眼珠子一轉便想從地上爬起來。
花榆眼疾手快将他的左臂狠狠向後一扳——
咔。
“啊……我的骨頭斷了!我胳膊!我手啊!”他又噗通一下趴回地面,吃了一嘴灰,叫聲也愈加響亮。
花榆将他死死桎梏在地,威脅道:“老實給我趴好,再亂動,我要你狗命!我平生最看不慣的便是仗着比女子多了根東西還借此洋洋自得、沒事便揩油還要怨人家勾引你的賤男人!都該死!”
周圍漸漸圍了不少村民,人聲喧嘩,隐隐能聽見有人的指責聲。
見杏四處看了看,快走過去,小聲焦急道:“花榆,花榆,榆姐姐,先把他拽起來帶走吧,人越來越多了。”
花榆呼了口氣,擡頭看她,眼裡交雜着恨與怨。
這道眼神讓見杏出乎意料,她不自覺動作一頓,也忘了要說什麼。
“來了這個村子,你還想着能随意進出麼?我說我們大小姐,”花榆忽而一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說,”
“我知道。”見杏垂眸,低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先走吧,把他帶回黎奶奶那兒也行。”
花榆沒作言語,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又低頭朝黎全呔了一口:“你看你今日逃不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周圍村民見兩人要把黎全拽起來押走,立馬不樂意了。
這些人一緻對外,有見義勇為的更是上前一步要扳見杏的胳膊。
就在這隻黃瘦粗糙的手要碰到她胳膊的那一瞬,空中陡然響起一道破風聲。
緊接着,便是拳腿擊打的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