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微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體悟到這種感情。
痛心疾首、束手無策、鑽心刺骨,都攪渾了一齊湧入她的胸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走着,步子也顫着。
太子知道此事會當如何?常皎皎得知衆多真相又該如何?
為何她有一身本事,卻仍覺得兩手空空。
為何她隻能眼睜睜看着彼人離去。
她過去數十年,完成過的、毫無差池的任務又算得了什麼呢?
或者說,她算什麼呢?
是否有一件事是為自己而做,是否認得清自己是誰,還是要一生就這麼蹉跎着、為救過自己的他而奮不顧身。
枯水井道裡滿是污泥與一灘灘臭肉泥,看着像不知怎麼死了的耗子。
底下密不通風,氣味也極為怪異,嗆得常皎皎連連咳嗽。
和微輕撫着她的背,攙着她往前走,“阿姐,你知道有什麼地方可以藏身麼?”
“我…”她氣息微弱,喘了口氣,道:“那處别苑,箐城廟旁的那處别苑很少有人知道。”
和微思忖片刻,旋即搖頭:“不可,很少有人也是有人,而且箐城廟離京城不遠,萬一官府的人來排查,我們根本躲不過。”
“可我沒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常皎皎的眼前漸漸模糊,許是睫羽被淚染濕,又或是下面太黑,她總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覺得雙腿一軟,像觸碰了某處阈值,常皎皎忽然撐不住了,臉龐滑下兩行淚,她索性扶着粘稠的牆壁慢慢癱倒下去。
常皎皎将頭偏向裡側,即使她死命抑制住不發出哭聲,卻還是有零星的嗚咽從唇齒間接連蹦出來。
連哭聲都不聽她的話……
她繳械投降,隻覺心髒撕裂般扯痛,又堵,又酸。
“為什麼…爹…嗚嗚嗚爹在獄中生死未蔔,溶溶也和我們走散了,家人不在了,相府也被燒沒了,天下之大又有何用!又有何處可以留我?!”
情緒太過激動,讓她一瞬沒喘上來氣,猛然咳嗽不止,連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淚都給震了下來。
看啊,連眼淚都尚且還有冠冕堂皇流下的理由。
她哽咽難鳴:“我如今,隻是一個卑鄙逃生的罪女,我,”
“阿姐,阿姐你聽我說!”和微慌忙抓住她的皓腕,語氣急切:“這世上……”
後半句話似乎被無形的手扼制住,她緩緩噤聲,低下頭沉沉呼了一口氣,再擡眸看向常皎皎時,堅毅的眼神多出了半份柔軟。
“阿姐,你相信爹爹麼?”
常皎皎努力平複下情緒,朝她很重的點了下頭。
“那你相信我麼?”
她仍點頭。
“那好,不過是容身之處而已,隻要我們還活着,總有辦法能攻破所有難關,先找地方藏身,剩下的事交給我,我們相信爹爹,相府…會洗刷冤屈的。”
常皎皎眼眶紅潤,她一抿唇環住了和微的脖頸,喃喃喊道:“好好……阿姐隻有你們了。”
她揩去眼淚,朝和微笑了一下,借着她的力努力站起身,邊走邊問:“你方才想說什麼?這世上怎麼了?”
這世上沒人能替你選擇腳下的路。
可我也是籠中雀。
我說不出口。
于是和微搖搖頭,她拉起常皎皎的右手,輕輕替她握拳,道:“阿姐,你的命都在這裡了,你不是罪女,你好好活着,然後,”
她又輕輕攤開常皎皎的手,看着她笑道:“把你的命打開。”
常皎皎怔愣一瞬,旋即很快反應過來扣住了和微的手,又用另一隻手包住了這兩隻手。
她笑得清淺溫婉:“還有你呢,還有溶溶,我們三個都要好好活下去,替相府沉冤昭雪。”
“……好。”和微垂眸看着三隻緊緊相擁的手,點頭應下。
枯水井連通着後門旁的另一口枯井,其側有老樹遮掩,加之此時暮已深,即使有人影晃動也像極了樹影婆娑。
和微放不下警惕,一個人上去後望了半天風才小心翼翼把常皎皎拉上來。
若無閑事,彼時微風吹一定是小憩的最好時候,可現下風吹來時隻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兒。
和微扯下自己衣衫一角,讓常皎皎先暫時代替面巾用用。
兩人站在原地卻怎麼也邁不開腿。
常皎皎強扯出一抹笑,道:“再看一眼。”
和微輕颔首。
目光随着晃動的樹影漸漸望向更高處,焦黑的窗紙在風中飄搖,檐角的銀鈴也跟着和聲,不時叮鈴當當響兩聲。
斷壁殘垣,幹涸的血迹似獠牙般沖她們張牙舞爪。
哪裡還似昨日的碧瓦朱薨、瓊樓金阙。
“走吧阿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