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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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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就是尤司口中的“吾妻芝華”麼?且,不知為何,她看這名字總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過,可又遲遲想不起來。

按捺住心口莫名升騰起來的不安情緒,她繼續用指尖輕剝餘下來的紙張。

一段内容得以顯現:

立身契者胡芝華,系江陵應天人氏,乃罪臣胡氏文安之女,因受其父一案牽連,今呈上谕發配原籍,沒入教坊司奴籍,立于重安十二年八月初五。

她手中拿着那張泛黃身契,觀其上内容,有些疑惑:“霁華原名是胡芝華?上所書其父乃罪臣胡文安,大人可知道胡文安是何人?”

其實不必沐晖回答,她心中已有答案,隻是怕沐晖發現她初入京中卻對朝堂之事太過了解,所以此刻故作疑惑不解。

沐晖似乎也有些詫異,從她手中接過那紙身契,接着微弱火光細看身契上所書内容。

他看罷将那身契交由身旁錦衣衛,沉聲開口道:“這是去年的一樁案子,說來話長……”

要說胡芝華是誰,先得從其父胡文安說起。

這起案子在重安十二年年中曾牽連甚廣,數位朝臣因此事遭重安帝斥責,貶黜。

起因是有人上道折子,說起浙東水利經年失修緻下遊年年被淹,百姓苦不堪言。

其實這道折子無非想請朝廷撥些銀兩用于興修水利,可偏偏那時沐晖在交趾平戎夷作亂,行軍打仗最是燒錢,重安帝便駁了那道折子,命他人先下去巡查一番是否屬實。

可翰林院有位不怕事之人恰巧是那下遊村子裡出身,一家人死在去年那場天災之中,借由這事上疏提及重安帝已六年未有大祭,才緻使這些年天災頻泛。

重安帝當着百官面前發怒,将奏疏扔他身上,斥他“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大逆不道,目無君父”當場賞了廷杖八十。

司禮監知道“大祭”乃皇爺大忌,下了狠手廷杖尚未過半人便打死了。

一石驚起千層浪。

言官們唇舌正愁無處施展,且大約深悉“文死谏,武死戰”,為在青史留一賢名為這事瘋了般不要命上折子。

甚至酷暑天裡三天三夜跪在重安帝上朝必經之地——己思門,氣的重安帝索性罷朝三日眼不見心不煩。

可未曾想到,這事竟然還有後續。

重安帝蕭止金皇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北周朝野無人不知。雖當年咒水之難後他殺紅眼,堪稱虐/殺,屠了一大批建昭舊臣及其親眷。

如兵部尚書齊德,誅其三族、滿門枭首。

如内閣大學士溫弼言,肅正不阿一身文臣風骨,不懼蕭止金威脅,誓死不為其正名,萬人面前唾棄其“不忠不孝、謀逆篡位、亂臣賊子”而被重安帝生生處以“寸磔之刑”并着令其親眷觀刑,千刀萬剮之後又以針刺他穴位吊着精神,親眼看其九族親眷枭首。

……

雖諸如此殺了一大批建昭忠臣,可當年識時務臣服者也有尚在朝中的,自然知道那段被無休止殺戮籠罩的建昭六年夏末。

衆人皆知帝王逆鱗為何,十餘年來輕易不敢觸碰,誰人不知重安帝為何不進太廟大祭?

隻因六年前他曾請天下要将建昭帝靈位從太廟中撤出,封其為恕王。如此便可使其皇位名正言順,自太祖皇帝之下便獨他自己,百年後不緻有人說他弑兄奪位。

六年前自然也是反對之聲比比皆是,可重安帝那時殺心仍重,紀綱作為重安帝心腹錦衣衛首領那段時間更是權勢達到巅峰,手持皇帝欽賜寶刀、着蟒服,敢對此事生異言者可先斬後奏。

可到了重安十三年這起落仙苑清倌失蹤案還能因祭祀之事引發天譴一說便可知,重安帝六年前沒能如願以償将建昭帝從太廟裡挪出來。

這些年隐隐傳言,六年前一道天雷正劈重安帝寝宮大殿,才使重安帝斂了念頭,從此不進太廟、不行大祭。

究竟是否有天雷,誰也不知。

不過這些都是前話,此刻也可暫且略過不去深究,隻說起胡文安為何牽涉其中。

胡文安乃禮部尚書。

禮部,掌禮儀、祭祀、科舉等事務。

為何胡文安會牽涉進這起“浙東水利案”的發酵,隻因重安十二年,時隔多年後再提大祭的那位被打死的翰林院進士,乃禮部尚書胡文安的門生!

内裡究竟如何調查,齊衍舟手還伸不到禦前,不得其詳。隻知道胡文安作為北周重臣,正二品堂官,不過七日不到便下獄、問斬,其親眷成年者斬、女眷則沒入奴籍。

胡芝華,則是胡文安唯一的女兒。

也便是如今躺在诏獄冰冷陳屍房中的落仙苑清倌霁華姑娘。

沐晖沉聲講罷其中原由,眉宇間凝重:“事情便是如此。”

齊衍舟聽罷又望向那張泛黃身契,如瓷般皎潔清質面容上覆一層難抑的不忍。

雖她知道去年這起“浙東水利案”,可不曾想過其中還有這般原由,她自己也曾親生經曆過一夜之間滿門抄斬的變故,此刻自然對胡芝華所經受的一切感同身受。

她蹙眉問道:“尋常官眷沒入奴籍,也隻不過被買賣到各府為奴為婢。為何霁華卻輾轉至此?”

沐晖沉聲道:“這便要說到另件事了。”

她眉心深絞,驚異道:“還有另件事?”

此案詭谲多變,由落仙苑清倌失蹤案已引出龐雜内容,牽連人數事件甚廣,還能攀扯上什麼?

沐晖上前伸手,撫平她眉心處深絞的痕迹,她因心中為案情震撼不躲不避,隻待沐晖開口。

他默然片刻後開口:“胡芝華與尤司有親。”

她驚到輕呼聲。

多年前記憶瞬間湧上心頭,補齊了十三年前缺失的一角,攪她腹中氣血翻湧。

芝華?芝華……

沐晖再開口:“胡芝華與尤司青梅竹馬,自小便定了娃娃親。”

“胡文安下獄後,尤孟曾為其上書分辨,朝中紀綱與尤孟向來不沐,便與陛下說起罪臣胡文安與内閣首輔尤孟之子有姻親……”

“陛下因浙東水利一案雷霆未減,便為尤孟做主将婚事退了,欲為尤司指婚。”

“可尤孟卻在殿上對陛下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說若是自己因胡文安失勢便背信棄義,怎堪陛下托付國事與内閣……”

之後,尤孟便因此事下诏獄,這事難堪,天子所作所為可稱不仁不義,難怪京中密不透風。

也難怪尤司穿一身孝服。

尤孟古稀之年,哪裡受得了诏獄苦寒。

沐晖後面再說些什麼,她聽不到了,隻看見他一張薄唇上下翻動着,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芝華,尤子冉……

她内心早已被翻湧起的記憶所填滿,耳畔忽而吹來陣輕柔的風,好像送她神絲短暫回到六歲那年美好春日裡,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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