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晖所說案子,齊衍舟近日也有所耳聞。
隻因其中牽扯一樁頗為詭異的轶聞,近日順天府因此事鬧的人心惶惶。
據傳是涑水河下遊村子裡村民撿到幾方精繡絲帕,本歡天喜地預備着能換些銀子,可翻過來一看上面卻用血寫着這幾行字:
花非花,霧非霧。
紅線纏繞黃泉路。
着綠衣,點紅妝。
萬人無聲拜高堂。
絲縧散作梁上索,槐鬼影映涑水中。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血字經河水浸透不散,村民們不識字,又怕犯了什麼忌諱,便找了鄰村秀才來看,這才知曉血字所書内容,一時間涑水河女鬼怨氣深重傳的沸沸揚揚。
這案子起因也頗為詭谲。
落仙苑清倌霁華于十餘日前在春院胡同中絕迹,貼身伺候的丫鬟說當夜霁華回屋中後便再也沒有出來過,屋内門窗完好無損,可好端端個人卻這麼消失了,實在怪異。
落仙苑便尋三日無果才報官府衙門受理,可官差玩忽職守,自覺不是什麼大事,每日到落仙苑中蹭吃蹭喝也不着意尋人,這般應付幾日後,便草草結案。
因此,誰也沒想到幾日後這事竟還有轉機。
起先是坊市間興起段頗為詭異的傳聞。
說是京郊涑水河畔夜夜能聽到女子悲恸哭聲,其聲幽怨非比尋常,聞之心驚駭人。
這般傳了一兩日後,便不知從哪裡來的消息,說是近年來北周一直未重祭祀,犯了河神的忌諱,這才招緻哭聲,乃是天譴預兆。
謠言所指事關朝廷,官府衙門自然不敢再随意應付,除了遣官兵日夜巡河外,還另有人手專門潛在鬧市中尋找散播之人。
說來也奇怪,這些流言似是憑空而出,如鬼魅般尋不到蹤迹。
一連幾日,非但沒抓到人,反而愈演愈烈,家家戶戶都畏懼着要被河神選中獻祭而不敢出門。
順天府尹公孫昴眼見事态已到瞞不住地步,害怕因流言紛擾緻使民亂,忙寫封折子上奏朝廷。
可未想到的是,待鎮撫使大人受重安帝之命前來探查時,案情竟又有了變化!
這日一早,巡河官兵面色煞白前來禀報順天府尹公孫昴,那人哆哆嗦嗦說了半天,公孫昴才知其中來龍去脈。
原來是天微亮時,巡河官兵中有一人發現涑水河中隐隐浮現一抹詭異藍光。起先發現的那人以為是河神顯靈,跪在地上拜了又拜,可叩首一炷香功夫也不見“河神”有所反應,便踉跄着起身找了其他人一起來看。
來看的人膽大不信邪,偏要撐挺小舟一探究竟。
待他泛舟離近細眯起眼仔細去瞧那團光暈中間是什麼時,竟驚出一身冷汗!
隻見平靜河水中,一截青衫半顯半藏,恰好在小舟蕩起的微漾水波裡翻轉過身來。借着晨曦微光望去,赫然一具面目全非屍首正仰面躺在河水中上下浮動,通體散出詭異藍光!
待幾人将女屍撈至岸邊後,從其身上衣着可見是霁華最後那晚所穿,且女屍發間簪花,雖已腐爛但仍能認出是朵豔麗牡丹。
這事當真詭異至極!
人是十餘日前在京中落仙苑消失的,十餘日後卻在十幾裡外京郊涑水河中發現,實在是不得不引人多思。
齊衍舟一路上聽沐晖講了個大概,二人說話間已一路行至涑水河畔。
此時天方破曉,河岸有風驟起,烏雲滔滔,日光時隐時現。水光潋滟,卻非往日清輝,而是在天色映襯下顯得頗為詭谲。
齊衍舟大病初愈,沒來由在這廣闊無垠一縱銀帶間打了個寒噤。
沐晖餘光瞥見河風将她雲青寬袖吹的獵獵作響,一身輕骨瑟縮在衣領間,蒼白容色瞧着實在可憐。他眉頭蹙起,不動聲色将身上墨色大氅解下披在齊衍舟瘦弱肩上。
一身寒意驟然隔絕在外,齊衍舟縮在那大氅狐毛領間皺了皺鼻子,輕聲道句:“多謝。”
涑水河畔烏泱泱站着兩撥人。
一側是黑衣戎裝佩刀錦衣衛,面如煞星不苟言笑;另一側則是順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馬司中巡河兵丁,大約是被那通體悠悠藍光的屍首給吓着了,個個面色煞白。
順天府尹公孫昴也早在一旁候着,他雖官階上是正三品比之沐晖北鎮撫司鎮撫使一職要高上兩階,此時見沐晖卻先行平禮,可見對其敬重。
公孫昴上前兩步道:“鎮撫使大人,久候了!不知陛下可有什麼聖意勞鎮撫使大人代為轉達?”
沐晖容色冷冷,開口道:“無事。”
公孫昴本還想再說幾句客套話又見他這般冷情寡言的樣子隻好欲吐辄止。
齊衍舟也在一旁,見沐晖面上寒意,再和對她的态度相比,怎可不歎句差之千裡?心中自是更愉悅了些。
沐晖察覺身側有道目光盯着他看,此時微一側頭,望向她神情中帶有問詢之意,齊衍舟卻隻笑着搖搖頭。
公孫昴原本一心隻在沐晖身上,這時見沐晖目光偏移,才随着他一道看去。
隻見沐晖身後站一緊裹墨色大氅的年少公子,此人面色蒼白若瓷,清隽眉宇間帶着三分恹恹病氣,素淨張臉緊裹在狐毛間,一雙桃花眸正含笑望着沐晖。
公孫昴望之頓覺書中“病若西子”躍然紙上,一時間倒有些看呆了,還是身邊一道疾射而來的冷冽眸光猛然令公孫昴回過神來。
公孫昴望向齊衍舟問道:“沐大人,這位是?”
恩榮宴那日公孫昴染疾,因而并未見過齊衍舟。
他年歲尚不足四十,已穩坐朝中三品。公孫家出美人,他長姐公孫英曾為重安帝後宮妃嫔,公孫昴少時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如今雖年歲上來了,但眼角眉梢風流尚在。
這般一問,沐大人眸中冷冽神色更甚,沉聲道:“今科探花,陛下命他協助錦衣衛查案。”
此番引薦當真說了與沒說一般,連姓甚名誰也未告知,饒是公孫昴這般儒雅,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齊衍舟在旁自然看得出來,此時将身上大氅解下放在手中恭敬行禮:“下官齊衍舟,見過公孫府尹。”她已是三鼎甲進士及第的身份,此時謙稱得宜,“下官早聞公孫府尹盛名,今日得見果然非同一般。”
公孫昴是重安二年探花,此時見眼前翩翩公子恍如看見自己年少時意氣風發般模樣,又喜他嘴甜,雖是奉承之言可經由這般人物口中講出,自然心生愉悅之意,也便道:“探花郎謬贊了,那日恩榮宴本官因病未能前去,爾後也隻能從他人口中得知探花在那日風姿,實是可惜!不過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