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内心越是洶湧,面上便越是淡淡:“你曾在那日為我解圍兩次,我理應謝你。”
原來……
隻是這樣。
齊衍舟哪知此刻沐晖心中所想,她隻覺心中失落。
可幾乎是立即便又挂上那清風朗月般的疏離笑容,退後兩步,十分守禮的朝沐晖作了小揖。
她将那枚雲紋玉佩捧在手中,笑盈盈拜道:“大人言重了,舉手之勞,何足挂齒?隻是這賀禮,還請大人收回才好。”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雖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可隻要是經曆過那日的,誰不說一句她是以命相搏?
沐晖略一遲疑:“這是何意?”
她擡起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将剛才的心緒壓至心底,故作輕松道:“大人,您真信了連大哥的話?”
“我同燕兒姑娘之間,便如同大人與我之間一般。燕兒姑娘在大殿上出面指證使李州歸案,我不必受欺君之罪。此番種種,我助燕兒姑娘,也是我理應謝她而已。”
說罷,便将那枚玉佩極為恭敬遞到了沐晖面前:“大人,既無成家一說,便也不必大人相送賀禮,還請大人收回罷。”
怎知沐晖卻并不接那玉佩,隻面上冷冷道:“既送出去了,俨有收回的道理?拿着罷。”
齊衍舟見沐晖态度堅決,隻好握着那枚雲紋玉佩暫且收下。
她也并不客氣,見身上無處存放那枚沐大人親送的玉佩,便索性直接系在今日腰間的玉帶之上。
不曾想身上的晚波藍長衫和那枚雲紋玉佩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更襯她多了幾分清隽風流。
沐晖有意無意地将目光掃過那枚系在齊衍舟腰間的玉佩,見平日裡自己貼身帶的物件如今易主他人,雖面上仍是一副冷峻的神情,但從他微揚起的嘴角也能察覺到沐大人此刻心情頗佳。
二人之間方才微妙的氛圍也因着齊衍舟将那枚雲紋玉佩挂在腰間而告以段落,兩人緊繃的神情因此都輕松不少。
齊衍舟見沐晖此刻神情舒展,目光稍一流轉,便計上心頭:“衍舟記得大人之前曾說過,若有事可去鎮撫司尋大人?”
沐晖颔首,惜字如金:“沒錯。”
齊衍舟笑道:“如今正有一事需要大人幫忙,正好大人就在身前,倒也不必改日再去鎮撫司衙門裡尋大人了。”
沐晖極為認真問道:“何事?”
齊衍舟瞥眼瞄向了坐在馄饨攤角落處正大快朵頤的連睿,轉而又向沐晖問道:“方才因與連大哥玩笑,大人說要罰他。衍舟心中自責,可否請大人看在那日衍舟曾仗義執言,請大人饒過連大哥一回?”
沐晖本來神情極為認真,可聽得齊衍舟居然是為連睿求情,面上便又冷了下來,隻見他蹙眉道:“你是哪一年的生辰?”
齊衍舟似乎已經習慣了和沐晖講話的方式,此刻便笑着答道:“大人怎麼想起問這個了?是……”
她話中的建昭元年幾欲說出,可到了嘴邊又及時收了回去:“是太祖二十九年。”
隻因‘建昭’二字如今在北周堪稱催命符,稍微知道些其中内情的都不會在青天白日中講出。
若被有心人聽去,隻需往衙門裡遞個消息,輕則家破人亡,重則九族覆滅。
重安帝自登基以來,也早已将關于‘建昭’的一切從大周本紀中抹去。
建昭之治,六年。
能記錄下來的都在重安帝的授意下,由北周的史官們盡數挪到了太祖皇帝那裡。
沐晖點了點頭又道:“我是二十五年生的,比你虛長四歲。”
齊衍舟不明白沐晖此刻提這個是做什麼,仍笑着點頭稱是,心中卻暗暗忖度着沐晖的心意究竟為何,不要像方才那般,兩人說了半日不過是各說各的而已。
等了片刻後也不見沐大人說話,齊衍舟撇頭望過去,隻見沐晖冷峻的面容上突然生出些許不自然的意味,輕輕咳了兩聲後道:“我比你大四歲。”
齊衍舟疑惑應道:“大人,這您剛才已說過了。”
沐晖聽罷齊衍舟的答話默在原地半晌,隻深深看了他一眼後便轉身向着連睿他們的方向走了過去。
大約是兩人在馄饨攤門口說了半日,那邊四五名錦衣衛雖并不敢多看,但一個個的心思卻都在這邊,如今幾人本是低頭正在吃飯,瞥眼見沐晖走來,便極有默契的都停下了碗筷。
齊衍舟跟在沐晖身後,但見他坐下後,便側頭和連睿說道:“等下用罷飯你去一趟司禮監,将批了紅的駕帖拿回來,存放進衙門裡。”
連睿那筷子上還夾着咬了一半的包子:“大哥,不是說讓我回去領罰?”
沐晖并未看他,隻冷冷答道:“不必了。”
連睿聽聞不必領罰自然是高興地跟什麼似的,坐在攤位上一掃方才的頹靡,又侃侃而談起來。
連睿道:“小子,你……”
哪知剛開了個頭,便發覺自己喊錯了稱呼,用手給了嘴上一巴掌,又改口道:“齊公子,聽你口音仿佛不是江陵四郡的人?”
連睿因恩榮宴一案齊衍舟為沐晖洗刷冤屈,加之他在破案上顯露出的能力,對齊衍舟可謂是改觀不少。
此刻也不再以‘小子’稱呼,反而文绉绉的稱其為齊公子,隻是‘小子’叫習慣了,一時竟沒改過來。
齊衍舟聽聞連睿的話,便朗聲笑道:“連大哥,還是照從前那般喊吧。這‘齊公子’也太見外了不是?”
她答話巧妙,十分自然地避過了不想回答的問題。
衆人嘻嘻哈哈的調笑着連睿,因而誰也沒注意她并未回答她的口音究竟來自何處。
連睿聽聞齊衍舟的回答,嘿嘿一笑,竟在那少年如沐春風的笑容裡連自己方才的問話也忘記了,順着她應道:“這怎麼行?齊公子是咱們北鎮撫司的大恩人,可不能跟從前那樣喊了。”
齊衍舟擺了擺手,連聲說不妨事,而後看了一眼衆人又問道:“怎地沒見伍大哥與其他幾位大哥?可是有什麼差事在身?”
連睿聽罷答道:“他們啊,去了……”
可誰知,還沒說完,連睿的目光便望向了齊衍舟的腰間,一雙濃眉緊皺着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他向前傾身,待看清了那雲紋玉佩的形制和上面獨獨刻有的“晖”字後,才驚聲道。
“這……這不是太祖皇帝親賜給我大哥做壽禮的那枚朝雲長松玉佩?我大哥經年佩在身上,怎麼如今在你腰上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