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她原本想追出去的,追上這個多管閑事的男生。偏偏教導主任這回是真的來了,四處巡邏,不知是在找哪個倒黴蛋。
可千萬不要找到她的頭上。
她若無其事地走出了巷子,走上回家的路。就當今天倒黴,碰到一個多管閑事的混蛋。不過香煙被搶了就算了。
她隻是想叛逆。但危害身體健康的事,她也不見得非做不可。
*
第二年春天,清風和煦,空氣裡彌漫花香。全市舉行了第二次模拟考。
況允馳看着準考證上的地址:[第11考場,第17号。] 巧了,和去年一模一樣。不用找也能知道在哪。他往教室走去。
路過空中連廊,她正迎面走來。
靠近。交彙。擦肩而過。
早晨的湛藍的天空。初陽混進藍色裡,穿透連廊,浸染輪廓模糊的方格。
她的發絲是金色的。鼻梁左側有一顆小巧的痣。
走到教室門外,看着教室裡面,莫名想起去年被人占座的場景。他回頭。她正走在對面走廊上,向盡頭的教室走去。
被她占座。他記得清楚。
*
那天考完試,況允馳坐公交回家。上車,習慣性地走到最後一排,坐上靠窗的位置。
李十安随後也上了車,環視一周,坐到了倒數第二排。
她坐在他的斜前方。
他側頭看着窗外出神,她低頭盯着手機玩遊戲。各自運行的軌道,互不打擾的空間。
公車到站,車門開啟。一個女生站在後門邊,握着把手,朝後排方向喚了一聲。
“十安!”
況允馳回頭。應該是第一次聽到的名字,但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李十安玩遊戲過于專注,沒聽到友人的呼喊,沒給出反應。
那女生提高了音量。
“李十安!”
況允馳愣了下。
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李十安,是叫這個名字。媽媽朋友的女兒。他們小時候見過的,在月影鎮,見過好幾次。
李十安終于聽到了友人的呼喚,擡頭,向友人打招呼。
“我先走啦!”
“拜拜——”
直至友人下車,目送友人離開,李十安才又重新低頭,繼續玩她的遊戲。
光影斑駁,明暗交疊,落日在車窗上逐漸滑過。
到站,她準備下車。站起來時,公交卡沒拿穩,從手機與鑰匙串的縫隙裡掉了出來。車廂内各色聲音環繞,她沒聽到公交卡掉落的啪嗒聲。又光顧着下車,全然沒在意手中丢失的物品。
他下意識撿起公交卡,跟随她踏出車門。
“喂。”
他先叫了一聲。待她轉身,伸出手臂。
“李……”
“喔謝謝。”
她接過他遞來的公交卡,回以禮貌微笑,把卡放回兜裡,繼續往前走了。
他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想說的話是,“李十安是嗎?我叫況允馳,我們小時候見過的。”但是沒有機會說完這句話。
算了。
如果她完全不記得,那麼他的叙舊也會變得毫無意義。
*
填報高考志願的時候,況允馳沒遇見李十安,不過遇見了程菀。
在街頭偶遇。程菀和付雯娜默契地一眼認出對方,同時發出驚呼。
“诶——”
“诶——”
又有八年沒見面了,時間快得不留情面。
“沒怎麼變。”
“你也沒怎麼變。”
她們在街頭簡單寒暄。先說早些年工作調動搬家來青山的事,又說小孩今年高考的事。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同齡,同一年高考。
程菀問,“準備報哪個專業?”
付雯娜答,“軌道交通之類的吧,考慮的是交大。”
付雯娜問,“你家是個女兒吧?”
程菀答,“嗯,李十安。”
“準備讀哪個專業?”
“多半學生物。”
付雯娜随口問了一句,“為什麼?”
況允馳也想問一句,為什麼。如果是跟随潮流的話,土木工程才是大熱專業。如果是為了前景的話,計算機電子信息才是最佳的選擇。他選擇軌道交通,已經是為愛好買單了。她選擇生物,難道也是在為愛好買單?或者有什麼獨具眼光的見解?
參考一下她的見解,也不錯。
程菀撇了下嘴,“她說她生物老師長得好看,對她也特别溫柔,她很喜歡她,所以選了生物專業。”
……
好随便的人生。
付雯娜試探問道,“你……這就同意了?”
“我肯定是了解過的。”程菀看了看四周,指着北方,一棟玻璃幕牆的寫字樓,露出耀眼的藍色頂,“那裡,景和生物,畢業了能去那裡工作,也不錯。”
況允馳順着程菀指的方向望去。矗立着的龐大的藍色建築。以前從沒考慮過去那裡。
*
填報志願之前,況允馳告訴付雯娜,“媽,我想學生物。”
付雯娜懵了,“為什麼?”
況允馳回答了他信手拈來的答複。
“人工智能是未來大勢所趨,本身的技術正在走向成熟。智慧生物是一個較新的版塊,可挖掘的潛力巨大,包括但不限于近幾年着力發展的生物醫療,以及未來不排除會研究的意識上傳、生物日記、電子生命、基因糾纏、病毒戰役……”
“喔——”付雯娜聽了這麼一大段話,微皺眉頭,反問道,“能賺錢嗎?”
況允馳頓了下,點頭,“能。”
不确定能不能,但為了能學生物,先回答“能”吧。
為什麼忽然想學生物?
不知道。
一瞬間的念頭而已。
一種沖動。
然後就去做了。
可能人生就是會有很多這種無意義的念頭。
***
況允馳熄滅了煙,一點紅色星火消散。把煙頭扔進垃圾桶。躬身。手肘撐着膝蓋,手心壓住眼睛。
是什麼時候失控的。
去年七月,再次見到她的那一刻。
露營地裡,隻一眼,他就認出了她。沒怎麼變,和印象裡還是一樣。應該沒錯的,他的記憶向來不會出現差錯。他微蹙眉,想要再看一眼,确認他的猜想,可莫名的,他竟不大敢看她的眼睛。
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再擡頭。
直至朋友介紹了她的名字。
李十安。
是她沒錯的。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名字,他一直記得。
變得心不在焉了,他沒有心思玩遊戲,也不與人交談,獨自沉默地喝可樂。
控制不住地總會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看見她起身,暫時離開。餘光瞄見她去了自動販賣機前。鬼使神差地跟了去。走到她身邊。
落地窗外,白色自動販賣機前,并排站立的兩個人。清涼的白光模糊他們的輪廓。
夏夜蟬鳴,流螢點點。
一開始是沒有說話的。各自挑選飲品。他不時垂眸看向她。她的皮膚白皙清透,眼眸水靈。山茶花的隐隐香氣。鼻梁左側有一顆小巧的痣。
她原本在認真挑選。挑到他的這一邊,順勢仰頭,問他,“你想喝什麼?”
突如其來的對視。
立即挪開視線。
他随意點了一瓶茉莉花茶。貨架裡響起飲料瓶滾動的轟隆聲音。從出貨口拿起飲料,轉身走開。沒有給她任何一句回應。
因為意料之外地心慌了。
突如其來的心慌。
明明隻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七月夜晚,明明隻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相遇。可就在她仰頭看向他的那一瞬間,沉睡的弦被撥動。
蟬鳴。晚風。漫天繁星。銀白月色。落地窗前的自動販賣機。森林裡的點點流螢。
完全失控的漣漪。
很久以後,仍然會夢見那一瞬間的場景。是用來懷念的吧。畢竟曾經以為被天神眷顧,以為一切順利,以為能夠擁有的關于她的一切,如今全都結束了。
他們之間結束了。
獨自一人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黑暗降臨花園,寂寥夜風吹拂,蟲鳴陣陣。
況允馳終于擡起了頭,眼眶猩紅。他拿出手機,給鐘盈發去一條消息:[鐘盈姐。]
一字一句,寫下做好的決定。
[我想去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