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再多疑惑,屆時見了國師就知曉了,木婉言不再多想,轉而借着陪岚裳的時候放松心神,無事可做又全身松弛的情況下最易犯困,木婉言打了個呵欠,漸漸阖目陷入夢鄉。
當岚裳稍有動靜時,木婉言睜開眼。
她半支起身子與岚裳額頭貼額頭。
“退燒了,還要再躺一會兒嗎?”
岚裳氣息凝滞了會兒才恢複順暢:“不,不用了,怯身現在精神多了。”
“也對,越是窩着越容易酥了骨頭。”木婉言隻手捂住岚裳的眼,一把揭開床簾,窗格外千萬縷光線齊齊湧入這一方天地,照清楚了乖巧姿态依偎在木婉言懷裡的岚裳。
木婉言适應了突如其來的強光這才睜眼,也放開自己的手:“再閉會兒,别刺到眼睛。”
岚裳全程閉眼握着她的手腕,聽話地點頭。
木婉言刮了刮他的臉頰:“怎麼又燙了?”
話落,殷紅之色更為明顯,她輕笑,把半塊布帛塞懷,拉下床上繩,尹淩引着宮人魚貫而入。
“注意着别再着涼,孤有事先走了。”
一陣衣擺拂過的風掀起岚裳額前的發絲,他倏忽睜眼,看見的是木婉言的背影。
輪椅上的木婉言回頭看了他一眼:“不必送,好好養病,孤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岚裳坐起來。
“怯身恭送殿下。”
木婉言頭也不回地離開。
岚裳摸摸自己的額頭,另一個人的觸感尚存,他好像還能記得太子殿下擁住他時湧在他周身的氣息。
他想起那布帛上的内容。
其言大逆不道,其文駭人聽聞,涉及當朝儲君的反動言論,他隐約知曉見了此物的人多半不會有好下場,最終會走向滅口的路。
他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上交給殿下罪物的。
然而殿下從頭到尾隻關心他燙不燙。
他看向大開的窗戶,金線湧入以至金光滿堂,一室的輝煌,亮得雙目酸澀有流淚的沖動。
岚裳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從枕頭底下取出紗巾制貞環戴上,斂好衣領雙腳踩地。
妻主說躺久了不好,那他就走走。
太子殿下也在走,借助代步工具輪椅而行,早在一個時辰前尹淩已然安排好了車馬,太子離了太子府,手持有墨綠樓堞紋金粉為字的經書前去國師府。
馬車内,她将手抄經書擺膝蓋上,敲了敲其上的字:“翩如驚鴻,遊龍之姿,國師的字當真俊美。”
尹淩湊上來一瞧,不住點頭:“還是旁人的字看着順眼。”
木婉言冷眼瞥過去。
意思是有人的字讓她看不順眼咯?這偌大太子府,寫字寫得醜的人還有誰呢?
“我操!”尹淩也發現自己無形将太子給貶低了一通,忙捂了嘴巴向後貼緊車壁,她嘿嘿一笑。
木婉言扭頭,從懷裡掏出岚裳交給她的布帛,布料幹淨,并無怪味與污漬,其上字迹清晰。
“大理寺解剖出來的上半塊兒布料結尾說的什麼?”
尹淩又往太子身邊蹭了蹭,思索片刻道:“臣所以陷太子于險境者……”
木婉言低頭看布帛上的字。
——以太子琬涼德,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逐群生之和,必緻天怒人怨。臣無才無能,幸天子庇佑,蒙神明眷顧,受點撥之恩,偶窺宇宙,聞太子琬仰愧于天,俯柞于民,上天厭之,降休祲以示。昌恒十三年,四月坤江震怒而淹五洲,五月太白出東而彗星揚,六月天狗食日而九州晦,此悉太子琬德薄能鮮,荒淫好色,忝列儲君之故。臣卒尚不足惜,唯願舍生取義謀琬命,以求彗星掩。
齊全了。
忠君愛國、兢兢業業将大半生獻給朝廷以至無婿無兒的陳佐突然暴起殺人的緣由齊全了。
一場所謂“神明”的戲碼,昭示着上位者的不德,心念蒼生的陳佐挺身而出意圖永絕後患。
木婉言想到原著裡大桓太子曾三次被群臣請命而廢黜,三次都被帝王強勢鎮壓使其穩居儲君之位。
直到後來帝王重病不起,大皇子木弘珏與二皇子木弘瑜攝政輔國以把持朝政,後領群臣以太子琬威儀不恪,居喪慢惰,統政荒亂,德不配位而廢太子,貶其守皇陵,這個占據大義上繼承權的太子才終于退場。
前三次,受盡寵愛荒淫多年都未有滿朝文武集體彈劾的太子如何成為衆人攻讦的對象,原著同樣一筆帶過并未細說,隻道太子之位因此不穩,朝中清流隐隐有倒戈他營之态。
原著開始的時間線在一年之後,此前一年的内容皆出自回憶,其中省略了多少細節不得而知,隻隐隐提及昌恒十三年是大桓極其不安穩的一年。
古人極其看重天象,無論是彗星襲月還是天狗食日都是大不祥征兆,若是當年風調雨順還好說,稍有一丁點坎坷必然會引起更大的民憤,天子皆需降罪己诏以求上蒼垂憐。
若是沒有人責怪天子呢?那一定是矛盾轉移了,尚有更為劣迹斑斑者首當其沖。
原來,這就是原著太子接連被彈劾請求廢黜的原因。
這布帛哪裡是請罪诏,分明就是預言書,這三個月如果此類異象依次靈驗,太子不退位都要扒一層皮。
隻是,幕後之人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又将這預言書交到她手上是為什麼呢?是覺得她會自己把自己給送下太子寶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