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言能理解鳳九箫心中的不确定,換誰來都會如此。
也對,畢竟傳聞太子殿下是個沒法沒天的人,關鍵皇上還特别寵,捅破天了都沒事的那種,更遑論婚後的寵側滅正。
哪怕有了前兩次太子殿下無功無過的克制守禮的見面,然而日久才能見人心,焉知君子姿态會否是太子的一場惺惺作态?
長長的睫毛擋住鳳九箫眼底的神情,星月稀疏的夜裡隻能看見他半彎不彎的嘴角,木婉言莫名有些後悔今日對右相府的悄然造訪。
她的目光落在黑暗處,不忍再多看鳳九箫半分。
世人的言語,輿論的攻讦,權勢的壓迫,當真是自願與否便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嗎?
洪濤巨浪中的孤舟終歸無法抵抗大流滾滾,再堅韌強勁也隻得随波逐流,何談欺雪風霜之态。
木婉言不願再聽下去,縱身一躍潛入暗夜,兀自回了太子府。
那夜那時,恰如今朝今日。
她的太子妃獨立于春光之中,一貫的娴靜端莊,唇邊弧度仍舊恰到好處。
唉……
木婉言暗自歎氣。
她改不了到處撿人的毛病,也改不來為美人蹙眉的習慣。
她敲敲扶手,尹淩停住,躬身詢問:“殿下有何吩咐?”
木婉言沒回話,自個兒轉着輪椅行至鳳九箫身邊。
“殿下?”
看着鳳九箫略略吃驚的表情,木婉言心下有些得意,在喜與悲之外,她又見得太子妃旁的情緒。
鳳九箫蹲下,層層疊疊的裙擺鋪展在身周,綻開一圈圈粉白的花瓣,正中間的花蕊嬌豔明麗,眼眸中裝滿了自家妻主。
“殿下又折回來是有什麼事要吩咐怯身的嗎?”
木婉言盯了會兒他黝黑澄澈的眸子,其間潋滟如潭水。
她探出指尖,觸碰了一下鳳九箫的手背,手背瑟縮了一下,又僵硬在原地等待她的造訪,木婉言為這乖順笑了笑:“春日仍涼,快回屋子裡歇一歇,莫要受了寒。”
平靜的潭水掀起陣陣漣漪,丹鳳眼微彎,分明躲閃卻又固執地想要望進那雙桃花眼内,高處的多情目一如既往古井無波。
然而古井再深,到底映照出了眼前人的模樣。
鳳九箫抿唇淺笑:“承蒙殿下關心,怯身會注意身子的。”
他半起身,裙擺拖曳,好似花枝舒展。
他試探着伸向木婉言腿上的毯子,沒有受到阻攔後直接将毯子往上掖了掖:“殿下也是,今日風大,别受涼了。”
收回手時,因着半躬半彎的姿勢,身形略有不穩而将倒未倒。
“小心。”
木婉言攥住鳳九箫的手臂穩住他,鳳九箫借此站穩,右手輕輕将手臂上的手給放下。
“多謝殿下。”
木婉言搖搖頭。
“殿下還是快去吧。”鳳九箫綻開笑意,“岚裳相公該等不及了,怯身就此送别殿下。”
克制守禮,端方持重,正是正宮做派。
“嗯,早些回去,别一直吹風。”
“怯身明白的,殿下。”
木婉言這才終于離開此地前往虹霓院。
鳳九箫一直站在原地,待視線裡再無太子殿下仍沒有動作。
一陣風席卷而過,将黃色迎春花瓣裹挾着帶到候者眼前,鳳九箫眨眨眼,接住這花瓣。
陪嫁侍男幽篁走到他身側,輕聲詢問:“公子……太子妃,起風了,咱們要回去嗎?”
“嗯……”鳳九箫轉身向寝殿走去,他将花瓣貼向心口,臉頰浮上一縷薄紅。
這邊,木婉言已然趕至虹霓院。
這次虹霓院沒有在門口候着她的面首岚裳,宮人們正要朝她行禮,由她擡手制止住了。
“岚裳如何?”
最靠近她的宮人道:“岚裳相公方才喝了點兒素粥,現正在床上歇息。”
“仍是不曾喝藥?”
宮人搖頭:“相公總說心口悶得慌,喝不下,就是素粥也是勉強灌的幾口。”
木婉言擰眉,揮手讓宮人退下:“不必通傳,别驚擾他。”
宮人們應“是”,正要退下又被叫住:“将藥重新煎了送過來。”
繞過院内假山,直入寝殿,掀開紗簾,木婉言看見了半倚靠着床頭的岚裳。
當真是病了。
淡淡的眉眼更為清淩,肅冷面龐消瘦不少,臉頰邊的肉都減了幾分。
他半坐着低頭,手裡捧着一本書,細看之下眼神并無焦距,隻凝在半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病重怎麼還看書?”
靜坐發呆的人這才回過神來,雙目略有些許神采,恰如寒冰照日。
“妻主……怯身見過妻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