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言坐着輪椅在寝殿門口送别皇帝,親眼看着落日餘晖照得整個太子府邸金光滿堂,見大桓執掌政權數十年的帝王周身讓夕日籠罩了全身,帝王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野範圍内。
木婉言操控輪椅轉身,一擡眼撞上一隻手。
這手由漆黑的手套包裹着,隻有拇指和食指露在外面,骨節分明看着很有力,這手掌心裡握住一把吹毛斷發的長劍。
“南燭。”木婉言又這般輕輕喚道。
長劍指地,手的主人借着劍尖點地的瞬間從房頂跳下來。
燕南燭半跪在輪椅面前仰頭,黑黝黝的眸子看不出什麼情緒。
“匕首讓母皇沒收了。”木婉言低聲道,“孤遣人為你再打造一把新的,絕對如那把一般削鐵如泥。”
燕南燭眨眨眼,默不作聲将劍遞給主子。
一旁的宮人本來捧着劍鞘候在旁邊,這下将劍鞘放在屋内支架上,木婉言握住劍柄,略略比劃一下随手往前方扔出長劍。
長劍破空而出,劃開一道抛物線直直闖入劍鞘内,整個武器架震顫了片刻才停歇。
燕南燭仍舊仰着頭一眨不眨地看向主子,沒有将心神分到旁物半分,木婉言拇指按向燕南燭的眼尾。
眼睛是燕南燭露在夜行衣外的唯一一塊五官,燕南燭發癢地顫顫睫毛。
“孤會把匕首拿回來,也給你打一把新的。”
燕南燭緩緩阖上雙目又睜開,而後重重點頭。
食指與中指按上嘴角,木婉言手動掰彎嘴唇笑道:“走,這下咱們真的要去幹大事了!”
燕南燭從靴幫取出另一把匕首反手握住,沉默着跟随太子殿下自窗戶翻出去,一路越過圍牆偷摸走到太子府後院,避開人群潛行離去。
“殿下,您已經歇了小半個時辰了,再貪睡晚些該失眠了。方才幾位皇子的拜帖再至,三師再三詢問您的病情,奴婢……草?殿下?”
尹淩悄聲走進寝殿放下一些信件,一路走一路推開門窗給房間透光透風,及至床邊時還沒拉開床簾便停了聲與腳步。
她低頭看床底露出的黑色一角,這一角眼熟得緊,正是她親自為太子收好的寶劍。再猛地扯開床簾一瞧,果不其然空無一人。
有高手燕南燭時刻守着,太子殿下本身又是個練家子,加之這太子府看着上下松散,實則内有乾坤,一般人輕易無法無知無覺闖進來還劫走一巢首腦。
隻能是太子殿下玩心再起,說是偷跑出去實則大搖大擺,甚至堪比招搖過市,連她這個貼身侍女都不曾提前知會一聲好填個稻草人于床榻上李代桃僵遮掩一番。
思及此,尹淩搖搖頭,她看了眼天色,離夕照還有不少距離,但也不早了,算時間該是太子背着整個朝廷的人偷摸學習的時候了。
正想着,身後響起噼啪聲。
扭頭一瞧,周尚瑾身穿件欲飛不飛的輕薄紗衣,發旁簪花别着個将垂未垂的面紗,露着張似笑非笑的臉,戒尺敲打着手心緩步走進來。
三指寬手臂長的戒尺讓人牢牢握在手頭,漆染尺身并無旁的花紋,隻用螺钿細細點了凸起的幾個字“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戒尺揮舞之間螺钿折射碎光,這幾個字也跟着忽閃忽亮。
“稚子求學,貪玩好樂,常于學堂逃匿,咱們主子這是也想學一學五歲的政世子,習得幾分童真淘氣嗎?”
随着最後一個字尾音一落,戒尺重重拍向掌心,周尚瑾眼尾噙着笑往手心一瞧。
冰膚細皮者,這輕輕一拍便有了痕迹,白皙幾無血色皮肉浮起薄紅,将戒尺挪開,手下徐徐顯出一個反拓的“問”字。
尹淩一個激靈,沒敢觸黴頭,轉不過彎的大腦隻臨時想到在床榻間摸索,果然自層層疊疊的被褥裡掏出一個尚且滾燙的湯婆子。
她忙将湯婆子往周尚瑾懷裡塞,眼底滿是不贊同:“操,還是早春你穿得單薄一路前來,是生怕自己不倒下是吧!”
周尚瑾接了湯婆子就随意将戒尺往不遠不近的太子床榻上一丢,正正好打在松軟的枕頭上彈起又墜下。
她抿唇淺笑望向尹淩,尹淩摸摸鼻子扭頭吹口哨,這視線越來越有實質,尹淩單手叉腰,另一隻手将拇指與食指捏成圈兒塞嘴裡,用力吹了口氣,發出響亮的流氓哨。
“我是真不知道主子去哪了,咳,姐這動作帥不帥,你說今晚能不能讓你姐婿為姐神魂颠倒……大爺的你這是什麼眼神!”
“……有機會還是好好學學那些風流才子如何浪迹花叢的吧。”周尚瑾艱澀地閉眼,額頭擰得死緊,好似雙目看了什麼不堪直視的東西,“某知道主子去哪兒了。”
“你懂什麼!你姐婿就吃這套!”尹淩跳腳跟上周尚瑾走到桌邊,繞着她轉悠了兩圈急得嗷嗷叫,“殿下去哪兒了?”
桌案上的一枚竹片,是午休時分送到太子案前的,竹片反扣,其背後書寫者八字“替孤行事,去去便來”。
這字飛揚跋扈、恣肆妄為,橫如刃,豎似刀,飛出一撇若針尖麥芒,末尾一捺旁逸斜出好像振翅飛鳥,而此方天地渺小困囿其不得使得墨滲邊緣而離。
周尚瑾隻是看一眼便雙目如遭重創般捂住眼睛痛苦地呻吟一番,尹淩緊随其後探頭忘了眼竹片也忙竄到一旁不忍再看。
“套他爹的,怎麼能有人的字醜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