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就這般等不及?”榮齡恨恨問道,“可是做賊心虛?”
榮宗阙并不受激,他陰冷又平靜地回望她。
“榮齡,你我的合作已在雙佛口了結,今日叫你見她已是破例。我不管你為何帶她來觀音山,也不管你問出的于我是損是益,但她們如今都死了,”他緩步走近,伸手欲拉她,“你問出的那些,便不再作數。”
這當口,榮齡不想理他。
她狠狠甩開,強自撐起身體。
然而,随着她一用力,腹中熱意猛漲。叫這蠻不講理的力道一沖,她幾站不住。
榮宗阙忙扶住她。
他正要教訓榮齡莫逞強争勇,卻意外感受到真紫曳撒透出的絕不尋常的高熱。
“阿木爾,你又起燒了?”他問道。
榮齡回答不了他——她的思緒正因體内霸道的熱意變得混亂不堪。
光怪陸離的幻想中,她咬破舌尖換來細微的清明,“獨孤氏…”她掙開榮宗阙,撲向生死未明的獨孤氏,“那桃花香究竟是何物?!”
雪已将獨孤氏半埋。
彌留之際,她瞧見榮齡的模樣,心滿意足地歎下最後一口氣,“郡主金枝玉葉,生來便什麼都有。可我也想叫你嘗嘗我的苦。可惜我手裡隻剩這桃花香…”她胸前的傷口凍住,粉媚如一朵上好的茶花麻,“不過,叫郡主嘗嘗被不相幹的人辱了清白的滋味,那也是極好的…”
她的話音逾輕,伴随着冷漠又凄苦的笑,最終湮沒于遮天避地的大雪。
榮齡的視線變得模糊,隻漫無邊際的白幻化出奇詭的色彩與形狀
失去意識前,她忽地落入一個比雲絮更溫柔的懷抱,她掀起眼睫,看見一雙滿載江南水意的眼。
水意沁涼漫過,短暫撫慰她滾燙的身體與思緒。
榮齡不由自主地貼近,可伴随二人面頰相貼,一股更為猛烈的熱意似潰堤一般噴湧而出。
熱,極度的、無盡的熱。
這份熱不像客行瀚海,是日頭炙烤出的幹脆利落的熱。它如沒入江南不盡的梅雨,似獨行于南漳徹夜的潮潤,它纏綿悱恻,又百轉千回。
榮齡在高熱中意識浮沉。
一時間,她變得很小,變得很輕。她回到幼時的南漳王府,由父王架上一株開得正當正好的合歡,她摘下一把,插在母妃的發間,又夾在自個襟前。
合歡花輕輕撲動粉色的瓣,又将她送去一處她早忘了名字的江南小城。在那裡,她支起父王整日垂下的眉頭,不停歇地與他說今日的阿蒙哥哥帶她去了何處,說他做了一整條包公魚,卻隻看着她吃,自個一點沒用。
江南三月的風拂過,畫面又變作千裡之外的南漳。暗夜的扶風嶺正在經曆血腥的屠殺,父王死也不能瞑目,隻盯着一個暗影,驚怒道:“為何是你?”。
榮齡掙紮着向前,欲看清暗影确切的面目,可下一瞬,她隻見戰馬悲鳴,王旗旁落。
至此,漫天熱意變作深入骨髓的疼。
疼痛扭曲記憶,将她又帶回幾日前的雙佛口。
這一回,她沒能從福船逃出,獨孤氏剝了她的衣裳,将她赤身扔在甲闆。
“郡主金枝玉葉,生來便什麼都有。可我也想叫你嘗嘗我的苦。”獨孤氏如惡魔低語,不停鼓動随她出逃的匠人與船工,“郡主的滋味,誰想嘗嘗?不!是誰不想嘗?”
一時間,數不清的男人獰笑着湧來。
“不要!”
“我不要!”
無邊的恐懼終于使榮齡自淹沒她許久的熱與疼中清醒片刻。
可甫一睜眼,她隻見一間昏暗的卧室與僅着中衣的男子。
因意識昏昧,她記不起這一場景的因由,也認不出眼前這人,她隻以為噩夢變作現實,因而一味推擋男子的胸膛,“放肆,不許碰我。”
隻是她當下經脈虛浮,使不出半分内力。
因而,男子很快阻止她的雙手,“郡主,是我,别怕。”
榮齡努力睜開眼,眼前之人的面容模糊一團。
“我不認識你。”她再次掙紮,卻仍舊無果,“放開我。”
“不,你仔細聽,你聽,”那人耐心哄勸,“你認得出的,是我,阿木爾不怕。”
慢慢的,榮齡耳中汩汩湧入清越的嗓音。
“王序川?”不知是否錯覺,昏暗的視野因她認出這道嗓音變得略為光亮,“你怎的在這裡?你要做什麼?”
那人未答,隻問:“郡主可知那桃花香是何物?”他撥開榮齡的額發,用微冷的手為她帖涼額頭。
榮齡雖直覺不妥,可那隻手如寒玉一般暫時驅走高熱迎回清明,她不想叫它離開,“是春香,如你那日中的一般?”她早在無盡的熱意中想明。
王序川卻道:“一樣,也不一樣。”
一會功夫,他的手心已叫榮齡的額頭貼得滾燙,于是,他又翻過手背,“那日,我先嗅入桃花香燒出的煙氣,又飲下混有茶花麻的黃山雲霧,二者雜混,方起了效用。”
他再換另一隻手,“可今日,郡主既飲了茶,又在茶花麻旁打鬥許久。最不好的是,”他低低一歎,“郡主并非嗅了煙氣,而是直接吸入桃花香粉末。如此一來,春香的藥效便霸道百倍,絕非尋常草藥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