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阮如安從來不會、也不能做到去毫無保留的愛一個人、相信一個人,即使這個人跟她同床共枕了六年。
這也許需要一個漫長的過場——甚至會比六年還要長。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阮如安總覺得,穆靖南不會給她這個時間了。
穆靖南看着那信紙,神色不變,甚至帶着些許淺笑。他随意地拿起信紙看了一眼,語氣輕描淡寫:“隻是軍中尋常戰報罷了,勝敗早在預料之中,我怕擾你心緒,便沒有提及。”
“尋常戰報?”阮如安低聲重複,眉間微蹙,顯然不信他的解釋。
她目光緊盯着他,語氣卻依舊平靜:“阿南,契丹獻刀,突厥全線潰敗,這樣的勝利豈會尋常?更何況,這次的戰事動員為何如此迅速?從兵力調動到戰局決勝,再到捷報傳回,前後不過月餘。若不是早有部署,這等效率,怕是連大淵百年來的戰史都難尋先例。”
穆靖南擡起頭,迎上她的目光,唇角依舊帶着一抹淡笑:“你倒是越發留心朝局了。”
“阿南。”阮如安打斷了他的玩笑,語氣平緩卻帶着不可忽視的力度,“你自诩萬事盡在掌握,可這次,是否隐瞞了什麼?”
殿内的氣氛因阮如安的一句質問而變得微妙起來。
穆靖南微微垂眸,指尖敲了敲案幾,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尋找一種合适的回應方式。他的沉默并非閃躲,而是一種審慎,一如往常面對朝局時的果斷與從容。
“安安。”他輕歎了一聲,擡眼與她對視,那目光中透着溫柔,卻藏着幾分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意,“既然你已看出其中不尋常,便也該明白,眼下的局勢豈是言語能盡述的?”
阮如安聞言,心頭一沉。
她明白,這是他在刻意回避問題,也許是因為不想讓她多擔心,也許是因為,這件事他不願她插手。
“所以,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
她語氣平靜,甚至沒有一絲起伏,可正因為這份冷靜,才讓人感到一股隐隐的疏離。
穆靖南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随即輕輕笑了笑:“不是不說,而是說了也無甚意義。安安,這一次,你隻需在宮中安心便好。北境戰事已定,接下來是朝局的棋局,不必費神。”
棋局。
聽到這個詞,阮如安的目光微微一顫。
她不是不明白穆靖南的意思,他分明是在告訴她,這不僅是北境的勝利,而是一個布局深遠的計劃。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将她納入這個局中。
他到底在防備什麼?
還是說,他覺得他現在所謀劃的将來……實則也是她想要的将來?
阮如安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阿南,我并非一定要插手這些事,隻是……”
她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掩飾内心的複雜情緒,“若是連我都不知道你的打算,那些潛伏的敵人豈不會更有機會可乘?”
她的話雖理智,卻也帶着一絲試探的意味。
她在賭,賭穆靖南是否願意再多信她一些。
穆靖南卻隻是微微搖頭,聲音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安安,局中人難以全身而退。我從未懷疑你的能力,隻是眼下的局勢複雜多變,我不願讓你置身險境。”
不願讓她置身險境……
這句話聽上去無比動人,可對阮如安而言,卻更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将她與他的世界徹底隔開。
她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複雜情緒。
她并不是一個善于表達情感的人,也從未想過要去強求什麼。可在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心底的那份期待,其實早已根深蒂固。
期待他能夠真正信任她,期待他能夠将她視為并肩而行的人,而非需要保護的對象。
可惜,她看得明白,如今的穆靖南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也罷也罷,大概是她罪有應得。
她忽悠了穆靖南這般長久的歲月,将一個人的熱忱、毫無保留的愛意消耗到了如今的小心翼翼和謹慎。
原本就是她的錯。
她還在奢求些什麼呢?
況且,顯而易見的,自從阿耶和他謀劃下這一場局的開始,他們兩個人便都沒有想過要讓她知道這裡面的任何細節。
“我明白了。”她擡起頭,嘴角帶着一抹淺淺的笑意,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既然阿南已有萬全之策,我也不多問了。”
穆靖南看着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最終隻是微微颔首:“安安,你能理解就好。”
阮如安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微微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太極殿外,夜風清涼,她卻覺得心中一片寂然。
她走在宮道上,步履從容,卻在心底一次次問自己: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會有一個盡頭?
這樣的念頭讓她覺得疲憊,可她很快将這種情緒壓了下去。
是啊,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無論如何,都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才是。
“既然他不肯告訴我,那便隻能靠我自己了。”她低聲喃喃,目光微冷,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明白,若想讓穆靖南真正信任她,她需要的不是一次次的試探,而是用行動證明,她能與他并肩,而非隻在他身後靜候。
夜色如水,阮如安的背影逐漸隐沒在燈影深處,唯餘一片深沉的靜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