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情況與想象的大相徑庭,宣赢本以為自己會惡心難忍亦或驚恐連連,可實際上并沒有,他隻是麻木地坐在楊如晤的身側,安靜地聽着兩個人彷佛老友般和諧叙話。
對,老友。
周決明熟稔地叫他如晤哥,而楊如晤也并未反駁,嘴角噙着一抹尚算溫和的笑,不時地點下頭。
除了在初見宣赢時錯愕了一瞬外,周決明便視他為空氣,站在楊如晤另外一側,從容地撐着手杖,開門見山地講述為何求見。
主要還是依齊皓為中心,周決明說齊秉屹已經聘請了金牌律師團給齊皓辯護,言辭中殷切地捧着楊如晤,他說再金牌的律師團也抵不過楊如晤,并且透露關于齊皓所涉罪名共計六項,目前已經打掉兩項,其餘幾項也正在尋找别的突破口。
金牌律團果然撐得起名号,雖然近些年國家一直在打擊權色交易下的腐敗,但刑法規定的受賄罪對象是财物,也就是說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務中,财物僅包括财産性利益,而并未将性賄賂納入到适用範圍。
這樣一來,運作與辯護空間便大了很多,權色交易可以扯成不正當關系,隻受道德譴責而不用承擔法律責任。
通過周決明的嘴,齊皓入獄俨然成了窦娥冤,宣赢從他得意洋洋的神色裡,彷佛又看到了少年時代的惡魔,當年他也是這樣道貌岸然,以優異的成績雄厚的家世作為掩護,對他痛下毒手。
周決明站着說了得有一個多小時,其中不乏令人啼笑皆非的想法,他竟問有沒有可能對齊皓進行無罪辯護,饒是宣赢這個門外漢,都覺的周決明在癡人說夢。
楊如晤沒讓人送水,也不說請他坐下,周決明忽視他禮數不周,把肚子裡的想法倒完了,末了又說,若楊如晤真的不想蹚渾水,給個辯護方向即刻,無需親自出面。
楊如晤原先微阖着眼睛,确認周決明不打算繼續說了,揉揉鬓角睜開眼睛,開口卻是與齊皓無關。
他和和氣氣地問:“決明,我前陣子聽說了一些事。”
偌大的會議室裡隻有他們三人,在楊如晤問完,周決明的背脊僵住,随後他看向宣赢,露出一抹無辜的笑意。
少頃,他以一句天真的話想要全部翻篇:“年少不懂事,宣赢别往心裡去。”
宣赢牙關咬的都在響,瞧瞧周公子當真一點變化都沒有,陰恻恻地說着類似于道歉的話,卻妄想用一個不懂事全數揭過。
周決明秉持着無視的态度,即便宣赢的眼神裡恨意滔天,他依然表現的無所畏懼。
風水輪流轉,當初宣赢靠沈家讓他流落他鄉,今日他也可以靠齊家東山再起。
沈家如何,楊如晤又如何,齊家雖然沒有沈家權勢大,不過再大,沈休需得顧忌齊家臉面,不敢再拿他開刀。
這就是權利的好處了,怪不得那麼多人求知若渴趨之若鹜。
周決明帶着虛僞的笑意看向了楊如晤,就那一眼,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緊接着腦海裡響起臨行之前齊秉屹對他的告誡——務必對楊如晤敬之恭之。
周決明曾不以為然,畢竟幾番接觸,楊如晤并未表現的有多難接觸,甚至在那場婚禮上,這位楊律師面對宣赢的癫狂依然可以保持理智,在關鍵時刻救他一命。
他想齊秉屹老了,看人也沒那麼準了,楊如晤哪有他所說的那麼高深,看着也不過如此。
然而這些輕視的想法在此刻灰飛煙滅,楊如晤并未有很大的動作,他隻是單手撐在下巴處,鏡片之後的眼睛緩緩繞他臉上移動,唇邊一縷似笑非笑的弧度,如此平淡的表情,卻讓周決明聞到濃厚的危險意味。
有人天生自帶氣場,周決明練過無數次終于摸到門檻,可他用錯了地方,也用錯了辦法,他踩着别人的血肉爬上來,注定有朝一日摔下去。
“不懂事?”楊如晤饒有興緻地問。
周決明沒作聲,楊如晤幽幽地笑一聲,看似不準備為難他:“不懂事不是借口,這樣吧,你跟宣赢好好道個歉。”
周決明心神忽地一松,道歉而已,不難。
剛要開口,楊如晤換了隻手撐下巴,他指指宣赢那側:“站他面前去說。”
宣赢心口抽緊似的發悶,眼神落去楊如晤處,卻見楊如晤一直看着周決明,沒給他分來一個目光。
内心隐隐有幾分失落,也有幾分對楊如晤的失望,周決明的道歉除了讓他更加深惡痛絕之外,并不會減少那些痛苦。
愣神間,宣赢看見周決明動了,看步伐似乎想從楊如晤身後繞過來,但同時楊如晤往後仰了一下,椅子慣性往後移動,那條通道被占住。
“從前面繞。”楊如晤溫柔和煦。
會議室空間很大,正常人繞一圈都嫌慢,更别說對腿腳不便的周決明來說,他緊攥着手杖把手,杵在楊如晤身邊好久,眼神從恭敬變成了惡毒。
但從長相來看,周決明确實不錯,要不然也不能單憑一張臉俘獲齊蕊的心,不過相由心生這話果真不錯,這人一旦換了另一隻嘴臉,那點好看便全數消散。
他盯着楊如晤的臉,眼神變得猙獰扭曲。
楊如晤悠閑地靠在椅子上,眼角流淌着懶散的笑意:“不想去啊?”
識時務者為俊傑,況且目前對他有事相求,短短幾秒鐘,周決明調整好自己,轉身去繞。
室内地面上鋪着地毯,行走的聲音以及手杖挪動的聲音被吸納進去,周決明的身影越來越近,宣赢忽然口幹舌燥,眼神也飄忽起來。
即便如今周決明沒有機會再來對他進行傷害,但面對曾經無法反抗的黑暗時光,宣赢依然由内而外地感到恐懼。
楊如晤就在這時看向了宣赢,他們對視上,宣赢對他發出求助信号,楊如晤唇角動動,眼神無動于衷,隻伸出一伸手指,慢慢地抵在了自己胸口處。
宣赢想起了楊如晤曾對他的要求——我要你信我,信我到有一天哪怕我把刀抵在了你胸口,你依然信我不會傷害你。
原始的勇氣一點點傳輸到身體裡,宣赢喉結滾動,在楊如晤略顯冷淡的目光下,快速眨下眼,調整好情緒,平靜地看向周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