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宣赢這輩子都不想回憶那段陰暗的時光,可是楊如晤太好了,宣赢不想他在得知一切之後對他産生其他的誤會。
這份情緒自卑且偏執,宣赢很明白這些年自己在沈家的所有人的關愛下長出了新的血肉,然而内心深處的腐爛一直漚在那裡。
面上看起來如何風光,心底始終是空的,但靈魂扭曲着不許他彎下頭顱,後來他漸漸學會了沈家兄弟的行事風格,如同狐假虎威,在沈家的庇護下猖狂嚣張待人。
外界對此不敢多言一句,他們恭維應和,不會有半分違逆,就連沈休也頗多遷就,許他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盡可能地滿足他一切要求。
唯有楊如晤,敢來摸他逆鱗之下的懦弱。
錯了要道歉,話要明白地說,楊如晤一點點地引導他勇敢地回視自己的内心。
從起初的憤怒,再到應和,直至此刻,楊如晤知曉了他過去的全部,宣赢忽然覺得把自己完全攤到這個人面前并沒有那麼艱難。
隻是過去太肮髒,楊如晤又好又總是令人琢磨不透,所以在他已然知曉的一切之下,宣赢不得不放下自尊,為自己解釋一句。
周決明打我罵我,真的沒有碰過我。
這份解釋的勇氣來源于對楊如晤的信任,宣赢以為他聽了會高興,或者放松一些,然而并沒有,楊如晤隻是如同以前,幽深且安靜地看着他。
陽光的味道充斥着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宣赢在他的注視下,神情又露出幾分焦灼的意味。
很顯然,他對楊如晤的信任不夠,了解的也很片面,隻從眼下的狀态去猜測楊如晤或許心生不虞,卻想不到那張平靜之下的面孔,内心正在飽受煎熬。
楊如晤第一次嘗到悔不當初的滋味,以及時光真的無法倒流的痛苦。
在車裡聽沈休講述時他能維持理智,在賀此勤說,若宣赢得知當年情況不會原諒他時也可以冷靜處理,所有尚算能掌控的情緒因為宣赢這句自甘卑微的話的而灰飛煙滅。
多年以前,那個絕望而不甘的少年在夕陽奔跑的身影撬開了楊如晤心底的某個角落,在這一道縫隙裡,若有若無的微風藏在稀疏平淡的日常裡偶爾經過,多年以後,病床上的宣赢再次令楊如晤滿心顫抖,可是當年的微風變成了刺骨的寒風,攪動着他的五髒六腑。
空氣裡有輕薄的消毒水味,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宣赢,前所未有地進行了一番假設。
如果他當年能撐住暈車的反應,就可以拉住宣赢的手,如果他當年執意勸解趙林雁帶宣赢到賀家,他就能讓宣赢避免掉這之後所有的遭遇。
可是時光真的無法倒流,因假設而升起的腎上激素很快偃旗息鼓。
楊如晤慢慢擡起手,蓋在他眼前,啞聲說:“你不信我。”
“沒有不信你!”傲氣不見了,憤怒也消失了,宣赢抓住他的手慌亂地解釋,“我真的——”
“你信我嗎?”楊如晤沉聲打斷。
他明明知道此時不該刺激宣赢,但是甜言蜜語如飲鸩止渴,宣赢經曆過常人無法忍受的折磨,楊如晤必須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讓他明白,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麼,他都不在乎。
“我信你的。”宣赢說。
楊如晤把手繞在他頸後:“真的信嗎?”
宣赢點點頭,楊如晤将他拉進自己,沉聲要求:“不要嘴上說,要做。”
“怎麼....做。”
“我要你信我,信我到哪怕有一天我拿刀子抵在你胸口,你也信我不會傷害你半分。”楊如晤問,“能做到嗎?”
宣赢抵在他額頭,連連應道:“能,能的。”
“那你還要跟我解釋嗎?”楊如晤說,“那就不用解釋了,你隻是你就夠了,跟一切都沒關系,知道嗎?”
一席話,如同清風,吹散了宣赢心頭的霧霭,過去已經過去,即便真的發生過什麼,楊如晤不在乎。
宣赢破涕為笑,把臉埋在楊如晤頸窩處,熟悉的體溫讓他漸漸安定下來,楊如晤剛把手放在他背後,宣赢忽然又擡起了頭。
他們對視着,楊如晤輕聲問:“怎麼了?”
宣赢抿了下唇,别扭地說:“我真.....挺幹淨的。”
這次解釋的意味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楊如晤沉吟片刻,反而問他:“你這是在嫌棄我?”
“不是!”宣赢揚聲反駁,卻做不到楊如晤那樣冷靜地指導,“我尊重你以前的感情,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楊如晤伸手将他攬進懷裡:“知道了。”
安全的氣息,還有信賴的人陪在身邊,在這樣的環境裡适合溫存,宣赢緊緊地環抱在楊如晤腰間,然而閉上眼沒多久,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悄然浮現在了腦海。
他真的忘不掉,哪怕身處溫暖的懷抱中宣赢仍無法遏制地恐懼。
那個人摧毀了他青春時代,可怕的陰影終年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