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月份算,周決明僅比宣赢大幾個月,但若按年紀算,周決明在上半年出生,簡單來說他身份證年紀比宣赢大一歲,又因宣赢曾辍學一年,故比宣赢高兩屆。
周決明在市裡的重點高中念書,平日周仕坤會讓下面的人偶爾送點東西過來,若周決明放假,他也會特地來一趟。
這次來的更是時候,周決明的到來幫他們解決了目前最大的困難,任玥得以從表姨家脫身,搬到了宣赢家裡住。
宣家人人少,就宣赢一人,那麼多空房間,宣赢住西屋,任玥住東屋。
在整理好一切之後,周決明問宣赢前陣子打電話為什麼沒接。
平時用于聯絡的手機原先是趙林雁的,走之前她留給了宣赢,因為使用年頭太久,不僅外觀破舊,還會動辄關機黑屏,加之當時徐秀英葬禮,宣赢渾渾噩噩,他說應該是丢了。
說完之後宣赢立刻回了屋子裡,坐在沙發上,仰着頭,背脊緩緩地彎了下去。
午後燦爛的陽光照在牆邊那排郁郁蔥蔥的樹上,稀疏的光灑落進來,屋裡的光線像是一張被折了好幾次的紙,幾塊鮮明幾塊陰暗,宣文林的遺像靜靜地擺在那裡,旁邊新放的照片是去世不久的徐秀英。
母子二人的笑臉都定格在相框裡,宣赢看着他,忽然就喘不上來氣。
他的手機丢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其實他早就應該想明白的,臨走前趙林雁把手機連同電話卡一并留了下來,這就意味着她若不主動聯系,他根本無法得知趙林雁的聯系方式。
這是一種極其被動的單線聯系,并且自從趙林雁走,她沒有給自己來過一通電話。
兩年間,宣赢一旦想起心口就會抽痛不已,但他總是默默安慰自己,可能趙林雁在忙,可能沒有徹底安穩下來,她不想讓自己擔心所以沒有來過電話,可是如今手機丢失,連唯一的奢望也沒了,而他也沒辦法将自我欺騙再進行下去。
“别傷心了,我給你買部新的。”周決明過來安慰,“每次給你打電話都聽不清聲音,丢了也好。”
宣赢對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買貴的,還得帶定位的那種,以後丢了也不怕。”
周決明說好:“那你倆先收拾,我去買手機,等我回來帶你們吃好吃的。”
待周決明走後,宣赢依然呆坐在沙發上,看父親也看奶奶,任玥坐到他身邊,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
“宣宣,我是不是沒辦法纏着你跟你去過好日子了。”她自顧自地又說,“沒關系,現在的日子也挺好的,不怕。”
宣赢肩頭一抽一抽地抖,克制着哽咽說:“我好想再聽一聽她的聲音。”
任玥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嘴裡卻沒漏出一點痕迹,她拍拍宣赢的後背,嗓音一如既往冷淡:“我的聲音也很好聽的,以後一直讓你聽,聽到煩。”
宣赢脖子繃起青筋,終于親手把自己的夢給打碎,他望着宣文林的遺像顫聲哭訴:“她不要我了。”
任玥喉嚨裡露出細碎的哽咽聲,将他緊緊抱住。
傍晚時分,宣赢将将收拾好情緒,周決明返回來,他送給宣赢與任玥一人一部新手機,說以後有事,直接給他打電話。
高中生不許帶手機,重點高中規矩更嚴,周家雖在當地頗有地位,但周決明并非纨绔子弟,他的學習成績很好,待學成歸來,必定會助周家更進一步。
宣赢心思敏感且善良,他感念周決明的好處,又珍惜這份友情,生怕麻煩的次數多了讓周決明厭煩,也怕打擾他學習,平時是不太會主動聯系的。
任玥贊成他的做法,與他商量,等他們長大賺錢,要給周決明買一份像樣的禮物。
宣赢就這樣與任玥開始了相依為命的生活,那時他們所念的高中當地生可以走讀,任玥孤僻,宣赢也不想看同學們同情的目光,二人均不住校。
沒有收入來源,宣赢便把徐秀英留給他的錢拿了出來,他跟任玥約定一定要好好念書,省一些撐到大學,等真的長大了,就不用再害怕了。
十多萬對于那時的他們來說是巨款,任玥小計啄米似的點頭,盯着存折兩眼放光,宣赢愣一愣,說:“你要還的。”
任玥罵他:“守财奴,我能花你多少錢?”
那是一段短暫的安甯時光,他們住在自家精打細算地生活。常言道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生活技能對于他們來說手到擒來,日常家務做飯洗衣二人一起承擔,他們協力将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
一方院子,終于再次有了煙火氣息,他們一起熬夜刷題,一起去房頂上看星星,一起去河溝玩耍,有時還會互相打罵。
期間周決明偶爾會來跟他們混玩片刻,他來的次數跟着學校放假走,非常規律,正常一月一次,多的話就一月兩次。
周決明跟周仕坤的幫扶方式不一樣,周仕坤的确會安排人來送東西,吃喝都有,但他在宣赢面前是長輩,又因許久不見,且來送東西的是陌生人,宣赢正當懵懂年紀,不懂客套與寒暄,經常連杯水都不知道給人喝一口。
而跟周決明相處久自在多了,幾人年紀相仿,每次周決明來,不是掏腰包帶他們出去打牙祭,就是會帶好多零食,他們擠在沙發裡邊嚼邊看電視,鬧瘋的時候會把周決明的白色校服弄得一團糟。
又是一次相聚,任玥與宣赢争搶一包薯片,坐在中間的周決明遭了殃,酥脆的薯片嘩啦啦地落他頭上一大半。
“我頭又不餓,”周決明晃晃腦袋,起身拍拍身上的薯片渣,“玥玥,你少喝點飲料吧。”
任玥嫌他擋了電視,推他到一邊:“決明哥,你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宣赢扣的厲害,平時都不給買飲料喝的。”
宣赢窩在沙發另一頭,仰着脖子散漫地笑:“誰讓你喝了就長痘,決明哥,你就看吧,她塞這麼多東西,不出三天,準得滿臉爆豆。”
面前的少年眉眼精緻,唇紅齒白,但因經曆家變,眉宇間總有一股化不開的憂郁,即便在笑也自然地帶着幾絲悲憫,讓人看着既想保護又想折辱。
周決明指尖捏着一塊薯片渣來回摩挲,就看着他笑,一直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