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如晤已經很久沒有切實地體會到焦灼的感受了,當祝詞來電通知已将宣赢安然送到歡喜園時,難以言喻的焦灼莫名且強烈地灌入到了神經裡。
夜晚的海安别有一番滋味,高樓大廈伫立在道路兩旁,寬敞的馬路上汽車尾燈緩慢地向前方蜿蜒着。
楊如晤一路都在撥打沈休的電話,無一例外全是助理接聽。
助理禮貌地告訴他,沈總在忙,閑事會與您聯絡,每當這時楊如晤都會一言不發地挂斷電話,然後重複撥打。
他與沈休從來都是私人對私人,現下讓助理插進來,分明是在故意躲他。
第無數通過後,手機的主人終于接通,同時楊如晤抵達歡喜園。
他将車停到門外,灰色的院門緊閉,看不到裡面的光景。
“楊律什麼時候也學會撒潑了,連環call可不是你的風格。”沈休涼涼道,“什麼事啊?”
楊如晤抽了隻煙出來,也不點燃,就在指尖捏着,語氣同樣帶着涼意:“沈總躲我呢?做什麼虧心事了?”
沈休依然鎮定,他直言道:“原本過了今天打算接待你的,按照現在的時間,看來你們家還沒鬧起來,或者,你還沒回家,對嗎?”
楊如晤撚着香煙:“你可以再抻一會兒。”
雙方都明白對方在等什麼,他們短暫地沉默了片刻,楊如晤罕見地沉不住氣。
“旁人瞧着你對宣赢跟親兄弟沒兩樣,吃穿住行樣樣周到。”楊如晤嗓音裡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但你明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也明知道宣赢的病情經不起刺激,你還能這麼遊刃有餘地耗着,沈休,你什麼意思啊?”
電話那頭忽然安靜了幾秒,随後沈休跟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哈哈大笑起來,最後他斂笑沉聲道:“楊如晤,你一聲不吭拐走了我弟弟,一個交代都不給我,你有什麼資格來跟我興師問罪。”
楊如晤意義不明地笑了聲,不做回應。
通話氣氛劍拔弩張起來,遙想相識那年,二人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紀,一起鬧過瘋過,因為性格相投,即便多年不見,也将友誼延續到了現在。
因為彼此互知底細,二人不屑用争吵的方式來證明什麼,他們之間似乎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賭誰肯先低頭。
時間在快速地流逝,楊如晤手裡的那根煙變得潮濕,不知多久過去,這次換成了沈休先開口。
第一個問題,他問:“如晤,你負得起責嗎?”
楊如晤想起,宣赢也曾問過這個問題,他與過去的回答一緻,說:“我負得起。”
第二個問題,沈休問:“如果他跟賀家你必須選擇一個的話,你選誰?”
楊如晤擡起眼,盯着前方的灰色院門,良久地沉默了下來。
“記得我們在國外合租的時候,你很少提自己的父母,”沈休說,“聊起家人,你總是會提跟賀成棟有關的。”
“那會兒趙林雁應該已經嫁到你們家了,因為你叫的是叔母,我絲毫不知道你敬愛的叔母是宣赢的母親,也不知道,原來我們還有這樣的緣分。”
“我們相交的年頭不少,你知道我的底線,”說到這裡,沈休頓了一下,而後緩緩地說,“我也知道你的卑劣,如晤,如果你今晚把宣赢安然無恙地送回到沈園,我還認你這個朋友,如果不送,我還是那個問題,賀家與他,你選哪個?”
楊如晤打開車門,下車後反手重重關上車門:“告訴我必須選擇的理由。”
沈休不過多為難,終于告訴他想聽的東西:“八月二十七号是宣赢奶奶下葬的日子。”
楊如晤聞言淺淺地松了一口氣,然而沈休下一句話,又将他情緒挑了起來。
“是不是以為還好?”沈休笑道,“楊如晤什麼時候這麼天真了?”
聊到現在,家裡是何情況尚未可知,那支煙在楊如晤手裡折成了幾截,他說:“我曾見過任玥幾面,宣赢偶爾會給她打電話,雖然我跟她沒有互加好友,不過我記得她手機号碼,任玥應該比你好說話,沈休,你好好考慮考慮,是痛快地告訴我,還是讓我找她聊。”
沈休輕笑,說無妨。
雙方再次沉默下來,待他晾足了楊如晤,才再次開口:“宣赢十四歲那年趙林雁遠走他鄉嫁給賀成棟,徐秀英在他十六歲時去世。”
一絲微妙的涼意在楊如晤鬓邊快速地掠過,他皺了下眉,隻聽沈休又說:“我接他到沈家那年,他還沒過二十歲生日。”
“如晤,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無父無母沒有家人沒有依靠,你猜中間這兩年多,他一個人是怎麼活下來的?”
周圍樹葉晃動,楊如晤突然閉了下眼,腦海裡浮現起宣赢的眼神,麻木掙紮,待他回過神,沈休已然挂斷了電話。
楊如晤自知沈休說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很大的讓步了,事關隐私,沈休絕不會多言。
他把煙扔到一邊,進入歡喜園。
“你怎麼才回來?”趙林雁笑吟吟地催道,“等你半天了,你坐這裡。”
客廳裡的場景與想象的不太一樣,沒有不合,沒有争吵,反而還很溫馨。
客廳布置了很多裝飾,整體是夜空藍的顔色,氣球、彩帶,還有一隻與宣赢等高的立牌,不知是趙林雁哪天偷拍的,宣赢靠着室内樓梯,臉上帶着溫和的笑。
楊如晤今晚穿的也是件深藍色襯衣,跟室内的裝飾好似一個色系,他被推坐在宣赢旁邊,一家人的位置與用餐時一樣,隻不過今晚賀成棟沒有坐主位。
面前是一隻十多寸的蛋糕,不誇張不奢華,趙林雁親手做的,圖案精緻且格外溫馨。
楊如晤一直盯着蛋糕,難得沒跟與宣赢對視。
“好了,現在人齊了。”趙林雁雙手合十,揚聲交代馮姨,“幫我們把燈關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