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忽然變得更加猛烈,宣赢的發絲都被揚起,他們言盡至此,無論該說的不該說的,聽懂的聽不懂的,再也不能刻意來粉飾太平。
他未問完的話楊如晤懂,楊如晤這個幹脆利落的‘是’字,他也懂。
這些話本該令人激動,亦或是微紅着臉頰,彼此一雙充滿情意綿綿的眼睛對視,隻是這座城市太過繁華,有人在這裡紙醉金迷,有人在這裡一擲千金,讓好多情緒在浮誇的事務下變得平淡至極。
最平淡的仍屬楊如晤,他既隐晦又直白,口氣像是在談公事,讓宣赢在這件事上難以置信。
這個答案實在不應該出現在楊如晤的回應裡,但宣赢很快想起,曾幾何時,他想讓楊如晤做他手裡的刀,利用他來刺痛賀家,真正的機會到了眼前,宣赢退縮了。
楊如晤似乎知曉他内心活動,并未步步緊逼,反而一派松弛,跟他并肩站立:“說說吧,為什麼突然跟我鬧别扭。”
宣赢說:“是你先跟我鬧别扭的。”
“我沒有。”楊如晤指正他,“是你。”
宣赢雖不認同,但習慣性地自我反省,琢磨一番,猜測大概是自己一向反感賀家,加上中間有賀此勤訂婚插在中間,讓這種情緒擴大,一并遷怒了楊如晤。
“看來想明白了。”楊如晤說。
宣赢為了不認錯總有一番歪理,甚至面對楊如晤對他犯錯的剖析,用上了他意味深長的那個‘是’字。
“你的是這麼不值錢。”宣赢說,“遷就一下都不行。”
楊如晤笑了,冷靜既犀利:“我還沒到色令智昏,因為承認是,就連是非對錯都不分。”
宣赢不敢再說下去,更不敢去看那雙清亮的雙眼,他因為楊如晤的一席話頭腦發昏,身體的各處關節也受到阻礙,站都要站不穩。
“别這麼害怕。”楊如晤笑道,“你非要問,我又沒讓你一定有所回應,你慌什麼?”
那些情感逐漸露出水面,誰都看得出來,但他們把話聊得朦朦胧胧,關系也随着這些朦胧不清的話變得更加難以描述。
最後一層窗戶紙,楊如晤保留下來,宣赢也不主動再去探索,他轉頭,去看遠方的建築。
燈火輝煌,這座城市徹夜不眠。
楊如晤默默地注視着宣赢,眼神不自覺地被一點嫣紅吸引,目光停留在那一顆紅痣上,手指動幾下,停幾下,最後擡手往他耳垂一彈。
宣赢再次轉頭:“幹什麼?”
“你耳洞發炎了。”楊如晤說。
海風眯了宣赢的眼睛,他指向自己耳垂:“這裡嗎?這不是耳洞。”
“那是什麼?”
“一顆痣,從小就有。”
“是嗎?”楊如晤疑惑地、靜悄悄地湊近幾分,指腹一按,輕輕撚上他的耳垂,感受着那顆血紅的小痣,恍然大悟似的感歎了一聲,“哦,還真是。”
宣赢渾身一震,擡眼望見楊如晤深不見底的眼神,他細細分辨,竟從裡面看到了餍足,且垂涎已久的意味。
不遠處有人喝醉了酒,仰在椅子上高呼理想萬歲,那邊年輕氣盛鬧哄哄,這邊氣氛迷離,靜到心跳聲如雷貫耳。
楊如晤皮膚很好,完全看不出歲月痕迹,光照在他臉上,顯得華美異常,宣赢吸了吸氣,那股特屬于楊如晤的氣息,正一點一點地蠶食着他的理智。
連風都在配合,楊如晤的動作放慢了無數倍,他揉捏着宣赢的耳垂,随着體溫,慢慢地逼近宣赢。
直到楊如晤的鏡框壓在鼻梁上,宣赢狠狠掐了一把掌心,褲兜裡的那袋藥透過衣物布料,悄無聲息地紮了他一下。
瞬間,過往的心結跟難堪占據了上風。
他惡疾纏身,矯情别扭,口是心非,負能量遍布全身,親近的人都默不作聲地關照,但所有人也在這種關照裡,無聲地告訴他,宣赢,你是一個神經病,你永遠都得爛在這兒。
還有眼前,楊如晤是誰,是賀家的子侄,他能這樣毫無負擔地擺出态度,那看似情深的背後,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宣赢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了楊如晤,灼熱的氣息消失不見,楊如晤錯愕一秒,惋惜地歎了聲。
“你耍流氓。”宣赢單手插進褲兜,攥住那袋藥,嘴上指責他。
楊如晤波瀾不驚,懶散地用手托住下巴,眼神有些迷離地看過來:“沒耍成就别罵了吧。”
宣赢忽然笑了,話鋒一轉:“你跟傅序南什麼關系?”
楊如晤垂眸看他,竟說:“我的是你沒回應,剛剛也沒讓我得逞,我跟傅序南的關系,輪得到你過問嗎?”
這便是與楊如晤這種人談話的弊端,他有鋒芒卻不時刻展露,非要等你露出馬腳,一擊即中。
相比之下,宣赢像是一把重劍,任你如何出招,他甯可斷成一把廢劍,也絕對不彎,而楊如晤則更像一把軟劍,懂進攻懂避其鋒芒,雖能彎能折,但也要顧及他本身自帶的鋒利,不敢叫人太過嚣張。
就像此刻,他既能光明正大地承認,也能理直氣壯地說出,我沒得逞,你也沒有所表示,關系未變,你沒資格來問。
遊輪依然在正常行駛,不久之後将會抵達碼頭,他們都不再講話,感受着來之不易的平靜。
醉酒的人被同行友人帶走,周遭更加安靜,宣赢聞聞海風,手裡撚了撚那袋藥。
“楊如晤,有些事情注定走向消亡,比如親情比如愛情。”其實論起演技,宣赢不輸任何人,此時他像極了思維邏輯正常的人,心平氣和地繼續說,“我是一個人,再深一點說,我一個藥石無醫的病人,總有一天我也會死。”
宣赢扭頭,對視楊如晤的眼睛:“我不相信任何一個人,更何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