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楊如晤先去了趟事務所。
楊如晤職業生涯并非順風順水,原因之一早年太過正直,原因之二如今路數太過犀利。
前好幾年有一場震驚全國的貪污案,楊如晤作為辯護律師,一戰成名,接踵而來的也是罵名與質疑。
能在當地公檢法挂上名的人不多,楊如晤表面形象看着是一位儒雅的文科教授,一到了法庭上,更像一位縱橫沙場的将軍,寸步不讓,條條有律可依,句句把人問的回不上話。
刑事辯護律師這條路往往更加艱辛,一不留神就容易把自己折進去,那場貪污案鬧的沸沸揚揚,背後牽扯無數人的利益,由于終審判決與外界猜測大相徑庭,輿論呈現一邊倒的情況,罵政府不作為,罵律師為虎作伥。
原先律所的老大暗暗算了筆賬,覺得這些年楊如晤做得貢獻可以了,律所也算揚名立萬了,老話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沒人樂意舍命陪楊如晤玩權利的遊戲,便飛鳥盡良弓藏,逐漸架空了楊如晤。
彼時楊如晤有心急流湧退,奈何人家不給機會,于是也不惋惜,該分的分,該撤的撤,趁此換了地盤,臨走前盯着律所招牌,意味深長地留下一句‘江湖再見。’
新律所的主任姓叫路仁昌,十分欣賞楊如晤為人,這些年私下的關系不錯,後來聽見他有換地方的消息,橄榄枝直接送到了家門。
路仁昌當時上門時底氣不是那麼足,縱合成立二十餘年,因内部資質參差不齊,沒翻過什麼太大的水花,跟一衆想要挖走楊如晤的一流律所比,縱合頂多算個三流律所。
見面時他沒敢一上來就提這事,想着就當朋友見面閑聊天,後面慢慢透,沒想到是楊如晤主動提及。
“鼎才不也是從小律所爬上去的麼。”楊如晤笑的直白,“我在鼎才的時候它是什麼地位,以後縱合就會是什麼地位,甚至可以比它走的更高更遠,我都不怕,你還怕?”
路仁昌不勝感激,條件給的很足,一點兒也不輸原來的待遇。
周末事務所上班的人不多,楊如晤回到辦公室看了半天卷宗,臨近中午時出發去會見多年不見的好友。
縱合律師事務所好巧不巧也在金海街,因是周末,金海街人流擁擠,楊如晤索性把車子停在了律所附近的地上停車場,等待紅燈期間,看到不遠處的對面站了個熟悉的身影。
是宣赢,還是昨晚的外套,裡面穿了件白色衛衣,戴着衛衣帽子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腦袋微微低着。
是一種很防備的姿态。
綠燈亮起時楊如晤沒動,一言不發地看着宣赢躲在擁擠的人群裡從他面前一閃而過。
楊如晤轉頭,目光追随着那道沉默的背影走到一家珠寶店前,順着銅色大門往上看,TianXing招牌躍入眼簾。
人流息壤,宣赢敏銳地察覺到追随在背後的眼睛,依靠直覺轉頭過來。
二人視線隔空輕輕一碰,宣赢疑惑地皺起了眉,楊如晤從容走進,再次看眼天星的logo,問他:“在這兒上班?”
“你怎麼在這裡?”宣赢放下帽子,“跟蹤我?”
楊如晤短促地笑了聲:“你為什麼對我這麼防備?偶遇而已。”
宣赢看着他,内心不得不承認,即使他刻意給楊如晤戴上了薄情寡義的帽子,但事實上這個男人的氣質與面貌的确令人驚豔。
楊如晤骨架高大,身材有型,黑色高領毛衣外是件深灰色的大衣,就這麼站着也吸引力不少路人的注目,宣赢默不作聲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試圖用距離平衡他與他之間的身高差。
“為什麼又不說話?”楊如晤俨然一位好兄長關切詢問,“剛從家出來?吃過飯了嗎?”
宣赢來天星純屬躲清淨的,趙林雁早上沒去樸閑栖雁,見他下樓又叽叽喳喳地聊這個聊那個,若她安靜些宣赢可能會在賀家多待一會兒,但她喋喋不休,淨說些沒有營養的話,宣赢險些沒控制住脾氣,說了句忙,趁火氣上來之前走了。
宣赢剛準備胡謅兩句,一陣冷風忽而吹來,楊如晤恰好擋在他身前,寒風掠過時就挾裹起一絲很特别的氣息。
不是香水味也不是沐浴露味,好像是肌膚在衣服裡攏了很久之後,散發出的一種溫暖且自然的體溫。
楊如晤仍用很平淡的目光在看他,不參雜任何異樣與特殊。
宣赢忽然發覺,這是他與楊如晤第一次抛開錯綜複雜的賀家關系,以個人身份在機緣巧合下的見面。
堆積的抗拒松散幾分,宣赢主動邀請:“沒吃,要一起嗎?”
楊如晤沉吟幾秒,開口婉拒:“下次吧,我跟朋友已經提前約了。”
回絕的言辭沒令宣赢有多意外,因為他知道,雖然隔除了賀家,但楊如晤這個人本身跟他也算不上熟悉。
嗯過一聲後宣赢沒再久留,推門進店,将楊如晤關在了店外。
天星工作室的氛圍如往常一樣,松弛且有序,跟童敬舟打完招呼,宣赢徑自上樓,打算繼續描上次沒弄完的瓶子。
剛調完色,手機響起來,宣赢放下筆,接通後問:“醒了?”
程願嗓音幹澀:“今天出門嗎?”
“昨晚抱歉。”宣赢說,“我打車出來了,在天星。”
“我需要你随時叫我。”程願公私分明,“這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相交多年,分寸與界限彼此都很默契,宣赢說:“晚上來接我吧,就算放了你半天假,我跟讓沈休扣你工資的。”
程願啞啞地笑了聲:“好,晚上等你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