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在宣赢說出‘今晚不回去了’之後挂斷,他們的交流也隻有寥寥數語。
其實楊如晤在宣赢眼裡是一個十分模糊的存在,唯一印象比較深的,是這個人長得高,臉嘛,也還行。
一個人的外表隻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而内在宣赢卻琢磨不透。
若同一件事放在自己身上,一個多年未聯系的親人突然跟他們同一屋檐,即便以往關系再親密,他恐怕也做不到如楊如晤一般平靜。
楊如晤以一位嚴兄的角色,維持長輩與晚輩之間的平衡,讓賀家所有人都處在平等位置,隻是他進入角色與狀态過于快速也過于平穩了,仿佛對一切遊刃有餘,這點讓宣赢很讨厭。
在賀家除了周五,其他時間幾乎看不到楊如晤,趙林雁對這個幹兒子很是自豪,晚上吃完飯就拉着他聊天,看似要拉近生疏的母子關系,可宣赢聽着,總覺得她在故意顯擺。
先是說賀此勤如何優秀如何穩定,事業愛情雙豐收,有一個交往多年的女友,今年過年雙方父母打算見面給兩人訂婚。宣赢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恭喜,趙林雁天真地回說同喜,說完了就開始誇楊如晤。
楊如晤今年三十六,業界赫赫有名的大律師,頂級律所執行合夥人,他們一家人原來在蘇州,随着賀成棟工作調動,楊如晤考慮一番,決定百善孝為先選擇跟他們。
當然,趙林雁說他有孝心的時候宣赢十分不屑,畢竟律師做到楊如晤那個身價上,在哪兒都不愁案源,也不知道來海安之後,哪家事務所燒了高香,讓楊如晤坐到了高台上。
“程願,你見過你家樓上的鄰居嗎?”宣赢用手機一角點着下巴。
程願翻了個身:“沒見過,怎麼突然問這個?”
“楊如晤個頭很高,長的沒我好看,戴着眼鏡。”宣赢說,“如果偶遇,不用給他好臉色。”
“嗯。”程願應一聲,取下他點在下巴上的手機,“休息吧,樓下鐘姐收拾好了,我下去了。”
宣赢擡手按下他肩頭:“就在這兒睡吧。”
程願回頭笑笑,披上衣服慢慢系着扣子:“你身邊有人睡得着嗎?”
因為睡眠質量極差,宣赢對睡眠環境要求很高,不能有一絲光亮,也不能有一點動靜,尤其不能與人同床共枕。
說話間程願穿好了衣服,雙手扶在床上,傾身過來說:“我們說過,隻談性,不談情,如果我聽你的留下,我們就越界了。”
宣赢閉着眼笑了聲,随意擺了下手,讓程願走了。
随着夜深,沈園一切歸于甯靜,宣赢站在陽台處,端着一罐冰可樂喝。
他與程願是在四年前沈休的訂婚宴認識的,當時彼此都沒什麼印象,來年二月份程願奉命來沈園取東西,他們才算正式相識。
程願原來是沈休的助理,在得知他與宣赢相識之後,沈休将他調到了其他部門,職位換成了高級顧問,不用坐班,時間自由,隻有一點,要求他兼顧宣赢。
在沈休的特意安排下,程願成了宣赢的影子,宣赢所在之處必定有程願的身影。
宣赢與疾病鬥争了十餘年,從抑郁轉到雙相,他一方面對自己精神以及身體狀态門清,一方面又極其抗拒醫院與心理咨詢師。
剛認識程願時差不多是他情況最差的時候,連沈休都束手無策,程願坐他對面聊了幾句,就在這短短的一小時裡,宣赢感覺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非常愉悅,甚至還主動回憶了幾分鐘過去的碎片。
當發覺程願可能對他進行了催眠時,宣赢的意識極快地建立起防備,恍惚間見到程願溫和的笑臉:“睡一覺會好一些,你隻是太累了。”
宣赢莫名接受了睡覺的指令,一覺醒來身輕如燕。
程願很善解人意,得體溫柔,平時來往,他從不以心理咨詢師的身份與宣赢對話,更不會高深莫測地發言一些雞湯感言,他說他們可以做朋友,想聊什麼聊什麼。
宣赢對他防備過很長一段時間,後來慢慢放下戒備,時而也會跟他聊些心裡事,程願并沒有表現出那種窺視秘密的态度,聽見某個驚世駭俗的詞,他會又好笑又吃驚地對宣赢哇哦一聲。
久而久之,宣赢很信任他,把他當做一面鏡子,程願能幫他照出一切狼狽,然後順其自然地幫他趕走。
他們第一次發生關系是在某個下午,在天星,他們談及關于bo.起的話題。
事情順其自然又稀裡糊塗的發生,性亢奮既令宣赢飽受折磨也在釋放之後倍感舒爽,一切結束之後,宣赢覺得心底所有的燥郁就随着某種東西的湧出而消失,看到程願滿臉通紅的喘息時他有一絲懊悔,可身體與精神的舒暢很快又将微弱的懊悔淹沒。
之後再見面,宣赢十分刻薄地說:“心理醫生跟病人滾在一起,你很失職。”
程願把一份文件遞給他,不氣也不惱:“你從來不是我的病人,我現在也不是心理醫生,這是體檢報告,上周剛做的,我很幹淨,你是我第一個男人。”
宣赢翻看幾頁,扔桌上後笑了:“你不虧,我也是,希望你保持幹淨。”
然後他們約定,無論床上還是床下,他們隻談性,不談情。
其實性伴侶這個詞宣赢不是那麼喜歡,褪去衣衫在一人身上化身為野獸,但他無法控制那種上瘾般的渴望,好在程願進退得宜,也從未提出過任何不滿。
四年的時間,宣赢有時會認真想想,他是否喜歡程願,答案是毋庸置疑的,隻是這種喜歡很朦胧,亦或可以說不真切,因為在程願身上宣赢最大的感受隻是舒服,而那種情感間必備的激情碰撞全然沒有。
回到賀家已是第二天下午,進門一看,楊如晤一手夾着煙,正在客廳打電話。
雪隻下了冬至那一天,之後每天晴朗,冬日的陽光鋪滿了落地窗,楊如晤穿着一件白色的羊絨衫,細看之下,仿佛光暈全都停在了他這件羊絨衫上,很亮很暖。
宣赢停留了兩秒,沒過去打擾,瞥過一眼直接就往樓上走了。
“如晤?”電話裡的人問,“聽得見嗎?”
楊如晤收回目光,按滅煙頭:“不好意思。”
“做什麼呢?”
楊如晤推開窗,莫名覺得有趣:“家裡新來了個不好惹的弟弟,昨晚不知道去哪裡了,一晚沒回來,剛剛進家門,看我跟看跟仇人似的,一句話也沒說直接上樓了。”
電話裡的人也笑了:“我弟弟也這樣,行了,不說他,你那邊都處理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