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有所指,将後面幾字念得極重。
聞言盧點雪歎了口氣。
她又何嘗聽不出王月生的言外之意?
做了官就少摻和原社這些事,能不抛頭露面就不要抛頭露面,這話還是她曾經奉勸過甘清的。
隻是未想到,這些話終有一日也會紮回到自己身上。
“哎,若不是為了救蘇州百姓,我又何嘗想這樣。你也不是不知道,當今的蘇州府是如何一個亂象。”
盧點雪滿臉無奈。
“……”
王月生并未出聲。
她垂下頭,濃密而卷翹的睫毛如蝶翼般輕輕顫動,将眼中的情緒盡數斂去。
良久,她方才擡起頭,凝視着盧點雪的雙眼,緩緩道:“從上京到下蘇州,做了這麼多事,不累嗎?”
“累?”
盧點雪微愣,下意識重複一遍。
她沒想到王月生竟會問她這個問題。
之前,也從未有任何人問過她累不累。
自她進京趕考起,就沒想過要過安定日子,身邊也時有突發狀況急需她去處理。
而盧點雪也早已習慣了這種馬不停蹄的生活。
這是她身為應天巡按應盡的義務,責無旁貸,理應如此。
而現在,卻有人關心她,問候她,關注到了這些旁人從未在意到的細枝末節。
一如從前那般,兩人尚在金陵親密無間之時。
說實話,盧點雪本以為此次與王月生見面,月生會斥責她在瓊林宴上的驚人之舉。
但月生并未提及到此事。
而那次不歡而散的送行宴,二人也皆很有默契地忽略過去,絕口不提。
是以此刻,盧點雪的内心宛若有股暖流注入,熱烘烘的。
她本想下意識反駁道不累,讓月生勿要擔憂。
可王月生實在是太了解她了。
“你若要跟我說不累,那就繼續傻呵呵地替那些老東西幹活去吧,日後也莫要再找我說話。”
王月生冷哼一聲,氣得背過身去。
隻一眼,她就知道盧點雪接下來要說什麼。
這迫使盧點雪硬是将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語生生咽回肚子裡。
她既想讓王月生放寬心,又怕自己又惹得月生生氣。
左思右想,她幹脆靠近牆壁,将手放在王月生無意識搭在窗格上的指尖,展顔一笑。
“是挺累的,那你可以像以前那樣,抱我一下嗎?”
“……”
王月生沒有回答。
她隻是将手腕一轉,反手握住盧點雪緊緊的,很是堅定。
“還隔着堵牆,怎麼抱?隻能這樣了。”
刹那間,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般無憂無慮,親密無間的日子。
但這個溫馨的時光并未持續多久。
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王月生急急松手,而後以扇遮面,慌不疊地向前走了幾步。
盧點雪一頭霧水:“這是何意?”
“眼下天色已黑,你又身着男裝,唯恐瓜田李下,路人見了說閑話。”
王月生聲音悶悶的,聽不出情緒。
盧點雪面上的笑容一僵。
直至現在,她才堪堪想起,月生如今已嫁為人婦。
一切終歸還是和從前不一樣了。
盧點雪的心兀地一縮。
她猶豫再三,終決定将那句憋在心中很久的話一吐為快。
“月生,我知你當初其實對甘清無意。你若至今仍對他強納你為妾耿耿為懷,我定拼盡全力讓他放你走——”
“你怎就知我不是自願?”
王月生打斷了盧點雪的話,一扭頭,面色驟然冷了下來。
“可你從前不是這般說的……”
盧點雪還欲再說上些什麼,卻見王月生已毫不留情地拂袖而去,并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诶,月生,等等我——!”
盧點雪不解其意,不知自己這句話為何會讓月生如此生氣。
隻得暗自惱恨自己的遲鈍,急急向前奔去,企圖追上月生。
不想卻礙于二人之間牆壁的阻隔,盧點雪被困在另一邊,隻得越過一段又一段的白牆,透過一個又一個形态迥異的花窗,眼巴巴地追着王月生的背影。
末了,到了複廊盡頭,盧點雪終以為能峰回路轉,殊途同歸,兩人可以面對着面好生說清楚。
然王月生早已早已先她一步,拐入旁邊的假山,不見蹤影。
仍舊是分道揚镳。
盧點雪沮喪地垂下了頭。
然而就像是算準了般,她剛準備繼續去尋王月生,同她好好道歉,耳邊就傳來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
“盧巡按原來在此,可讓我好找!”
“怎麼了?”
盧點雪的心中倏地浮現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大事不好了,何禦史忽于席間中毒昏厥,李知府讓您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