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沒有的,”林凡安垂首,淡淡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那林老闆為何還要來蘇州做生意?不是不強求嗎?”
顔佩韋奇道。
“我還不至于為了求财,把命給搭上吧?”
林凡安輕笑一聲,頓了頓,“實話說,比起賺錢,我更為喜歡的還是在交易時揣摩人心、博弈算計的過程。商人嘛,自然是該為自己能得到的利益而做全盤考慮。”
“那依林兄之見,我這豈不是在做賠本買賣?”
“确實如此。”
“那便是了,故而自打小我就不打算繼承家業,我弄不來這些,隻一心想做個遊俠鄉裡的俠士。”
顔佩韋搖搖頭,滿臉坦然。
“林兄不必再勸,我意已決。”
顔佩韋止住林凡安想要再度開口的念頭。
他擡起腳,義無反顧地朝前而去。
“說來林兄,你素來最擅揣摩人心。那今日我之決策,你可算到到過嗎?”
不待林凡安反應過來,顔佩韋便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徒留下林凡安,也就是雲梵一人站在原地,對着他的背影,靜默不語。
書房外,夏蟬聒噪不休,和着梅雨天悶熱的暑氣,讓他一直心神不定,平添不少燥意。
宛若蒸籠上升騰的水汽,緩緩地,無聲地向上蔓延。
最終盤旋在他心間。
霧氣彌漫,隐隐綽綽顯現出的,竟是方才顔佩韋離去的背影。
雲梵皺了皺眉,嘗試着将這幅畫面從心中抹去。
然而這水霧竟如影随形,恍若附上了鏡面般,使得雲梵本該如明鏡一樣透亮的内心蒙上了一層淅淅瀝瀝的霧氣。
無論擦拭幾次,下一刻依舊恢複如初,水滴再度凝聚,鏡面仍是霧蒙蒙的,看不清其内在。
偶然的一次失算并不代表什麼,他本不該如此在意。
更何況那是顔佩韋自己的選擇。出于情面,他已替其父親和兄長關照過了。至于剩下的,也不該由他去操心。
雲梵隻是比較在意顔佩韋問他的那句話。
其實自識字讀書時,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一樣事物,值得他抵死追尋或者去維護?
儒家所說的明德至善,道家所說的道法自然,佛家所說的發菩提心,于他而言都無甚區别。
他并非不懂。或許是因太過早慧,反而不能理解他人之所為。
若不是有如聖人般雄偉的宏大發心,芸芸衆生那點執拗,到底為何割舍不去?
既然知道結局已定,那為何還要強求?
父親雲離身為太子太傅,窮盡一生,所求的不過是個君賢臣忠;父親的摯友李執,窮盡一生,所求的不過是個傳道授業。
尤其是在二人曆經千帆,雙雙被放逐,就算之後遁入空門隐于紅塵,也并未放下心中的執念。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雲何應住?雲何降伏其心?
佛告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衆生。【1】
如是,人不該如此着相。
雲梵張了張嘴,想同往常一般念上幾段經文,用以平複心境。
隻是每次他還沒念上幾句,皆被突如其來,音量驟大的蟬鳴聲所打斷。
望着窗外的郁郁藍天,雲梵的目光幾經變換。
經過這麼一遭,他也不得不承認,顔佩韋說得沒錯。
他幾番玩弄人心于鼓掌間,确實從未算到過會有今日之結果。
或許,試着去效仿一次,也未嘗不可。
若是能理解顔佩韋的所思所想,他也好對症下藥,日後再應對這般情形,就能控制得住了。
畢竟做為商人,他可不愛做那耗時耗力的賠本買賣。
“哎,若非情勢所迫,還真不想以身入局,上門讨債啊。”
隻聽雲梵輕笑一聲,手指不自覺地摩挲着,喃喃道,
“沈指揮,這些年十兩銀子的利息,是時候該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