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點雪聞之,微微一笑。
然而令她未想到的是,李平仍還未死心,悄悄附過身來,低聲試探道,
“所以澄懷,既然方才你也看過了,你覺得這篇文章寫得如何?不打算再看看此書嗎?真的編得很不錯哦——!就是最近出得慢了些,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中間還陸陸續續斷了幾次。”
這次輪到盧點雪心虛了。
其中原因她最清楚不過。
因為那個時候她人在诏獄,人手不夠,同她一起編書的人又為了避避風頭,自然要消停一陣子。
反正不管李平是如何一個勁地将書誇得絕無僅有、天花亂墜,盧點雪自是充耳不聞,不為所動。
這場小打小鬧,直至吳縣知縣鄧禮到來後才算結束。
“哦,鄧知縣來了?和那些鄉紳們談得如何?”
李平正了正神色,率先開了口。
“還是老樣子,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絕口不提募捐的事。”
鄧禮無奈地歎了口氣,面色有些難看。
“難道縣衙中就必須得靠他們募捐才能修建水利嗎?難道官府的就不曾撥出專門的經費用于此處嗎?”
盧點雪有些難以置信。
“沒有,通常都是民間自辦,由鄉紳或宗族出面組織,”李平搖了搖頭,附和道,“官府的開支一般都是源于賦稅的存留。此部分存留在支付官吏、生員俸廪後,通常隻能餘一百至二百兩白銀用于辦公。此外,之前用作平息民變的耗羨盈餘,也有部分會充作對官府财政的補充。”【1】
“莫非朝廷真的指望不上嗎?先前我已寫信發往内閣,不知朝中閣老可否應允撥款修堤壩的請求。”
盧點雪眉頭緊鎖,沉思道。
“八成是等不到了。國庫空虛,東北和西南皆有戰事,何況現下已是黃梅時節,不知又要下上多久的雨。再不興修水利,夏稅怕是就要耽擱了,到時候朝廷又要怪罪下來。”
李平唏噓不已。
“所以眼下蘇州府内有多少鄉紳富商願意出資?若是他們一直無所表态,我願與李知府一同前去勸說。”
盧點雪剛将這個想法說出口,鄧禮臉上的愁雲霎時散去,轉而換上一副欣喜的表情,迫不及待地贊同道,
“善!這正是鄉紳富商們的意思,也是我之所願!”
“盧巡按,您也是知道的,我不過一介七品小官,尤其是在那些從中樞退下來的士紳們面前,那斷斷是不夠看的。故而這些老大人們也跟我說了,欲宴邀盧巡按和李知府上門詳談,不知二位可願……?”
鄧禮說着說着,聲音卻愈發地小了起來。
因為方才他也在悄悄地觀察着盧點雪和李平的神色。
盧巡按還是一如既往地面色冷峻。
不過鄧禮知道,事關百姓,盧巡按定然不會無動于衷。
不出所料,盧點雪僅僅遲疑了半刻,便堅定地點了點頭。
至于李知府嘛……
鄧禮複又瞥了一眼,心下了然。
果不其然,李平的表情逐漸變得微妙起來。
他與李平也算是打了半年的交道了,對于李知府的一舉一動,基本上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瞧這模樣,李知府看起來很是糾結啊。
這次鄧禮也沒吭聲。
畢竟他也知道這蘇州府裡的鄉紳有多難對付。
别的不說,光是他吳縣縣内,從朝廷退下來的就有十來位。
其中一位還是先工部尚書,内閣閣員,誰見了不得禮讓三分?
關鍵是這位顧老如今還有不少子弟在朝中做官,又與蕭閣老交好,若是一不小心冒犯了人家,那以後的仕途差不多就到此為止了。
是以鄧禮這個七品知縣,人家壓根就沒瞧上眼。
從前在百姓面前威風凜凜的鄧禮,到了這位大人的府上,也不得不點頭哈腰,一舉一動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鄧禮募捐水利的事剛說出口,那位先工部尚書就十分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直接讓鄧禮把李知府和盧巡按喊來,擇日宴請他們及蘇州府内的其他官僚與富商,再行商議。
這位老爺的原話,鄧禮哪敢如實告訴盧點雪,隻能委婉地将話語美化了一番再告知于她。
他也是真怕了這盧巡按,面上看着不動聲色、冷冷清清的,結果搞出的事情一個比一個大。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也是相當擔心盧點雪聽了原話後,當即就要上門與那老爺理論理論,到時候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鄧禮和盧點雪耐心地等了半天,李平卻沒個反應,欲言又止。
盧點雪本還有些疑惑。
先前二人早已約定好了一起去勸說鄉紳富商,尤其是那個林凡安,勢必要從這些人口中掏出錢來修築堤壩,不然怎對得起被他們利用煽動起來的百姓?
李平也不是傻子,處理民變後續的時候他也意識到了。隻是礙于形勢,他這才沒揭穿他們的别有用心。
如今既要厚着臉皮去蹭人家的筵席,又要賠着笑臉求這些人捐錢,真是令人一言難盡。
何況李平性子本就腼腆,臨危而懼也在情理之中。
且他老師是季無憂,估計不少鄉紳有想要拉攏他之心,他也是左右為難。
思及到此處,盧點雪也理解了他的難處,便先替李平回了鄧禮的話,讓他再多出一段可供好好斟酌的時間:
“李知府今日還有要事去做,要不讓他再思慮一番吧,過幾日給你答複,可好?”
“好,那下官先行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