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這話是何意?”
盧點雪大驚,正欲抓住林凡安問個明白。
未想林凡安似乎是早已預料到了她的反應,速速抽身,翩然離去。
“盧巡按,奉勸您一句,還是不要将人想得太過完美為好。”
林凡安的身形漸行漸遠,聲音也是愈來愈小,
“魏尚書出身自軍戶,我朝軍戶是什麼處境你也知道,不靠讀書出人頭地,就要被發去衛所充軍。何況他早年又為了生計在民間寫訟狀,世間百态是再清楚不過。沒有城府和手段,他坐不到吏部尚書的位置,成為六部之長的。如若你想指望他幫你,我奉勸你還是盡早打消這個念頭。”
“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是真正靠得住的。”
“他是如此,我亦是如此,天下人皆是如此。”
林凡安,也就是雲降心,帶着這番話離開了。
徒留下盧點雪,仍對着空無一人的小巷,陷入了沉思。
就連在返回吳縣縣衙的路上,她仍舊在不斷思考着雲降心方才所言。
雲降心說得沒錯,她近來确實是有些太過于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歸根究底,還是她自己能力不足,心力不定。
在險境之下,更該好好地讓自己的這顆心穩住,方能頭腦冷靜,遇事不亂。
她現在的處境雖然也不算好,身後趙除佞還在虎視眈眈地等着揪出她的錯處,兩個月後京察定生死。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确實想為蘇州的百姓做些什麼。
這些無關她的政績考核,隻是出乎于一個人的良知。
她不願自己的良知被遮蔽。
因她所畢生所學的陽明心學,因她這麼多年來跟着老師走南闖北的所見所聞,她無法對百姓的遭遇無動于衷。
至于先前雲梵的話,她算是徹底琢磨透了。
她尚在金陵時就聽聞朝廷上上下下皆在不停上奏,請求皇上收回開礦稅的旨意。
再結合不久前鄧禮的話,不難猜出崇正黨及其親戚在江南所擁有的礦場絕不在少數。趙除佞欲來分一杯羹走,他們自然不願,定會竭力反對。
彼時正逢宮中乾清宮被燒,西北大旱,内閣迫不得已接受,想來也是極其不甘心的。
然現如今她被任命為應天巡按,何裘南下巡鹽,李平又是蘇州知府,明面上崇正黨可謂是牢牢把握住江南,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且她臨走前季無憂也請求過她,讓她竭力協助李平打擊為非作歹的礦監稅使,說白了就是不想讓稅使們收礦稅,尤其是收自家的礦稅。
崇正黨不想收礦稅,但無奈皇上堅決不同意,縱算各地巡撫不斷上奏,也未曾斷了皇上要開礦稅的心思。
二者的态度都尤其明确,想必也沒少拉着魏與歸商議對策。
魏尚書被夾在中間,縱算有什麼心思也不能明講。
崇正黨的真實算盤他估計也不是不知道,隻是裝糊塗罷了。
他無意去摻和,卻也不得不顧忌礦稅之弊,幹脆就跟他們打馬虎眼兒,拖着不管,等到拖出個民變,屆時再以此迫使皇上撤掉礦稅。
如此一來一箭雙雕兩敗俱傷,不動一兵一卒,既能使皇上收回成命,又能使崇正黨元氣大傷。
隻是,在魏尚書這場局中,百姓充當的究竟是怎樣一個角色?
戰場上白白送死的炮灰嗎!
盧點雪眉頭緊緊扭成一團,臉色一沉,整得李平和鄧禮是大氣也不敢出。
最終還是李平沒忍住傷口的痛,哼唧了一聲,這才引得盧點雪回過神來。
“李知府,您可還好?”
盧點雪關切地問道。
“不太好。”
李平郁悶地撇撇嘴,一點也沒了在公堂上的神氣樣兒,
“本府收回先前說過的話,盧巡按确實該處死那稅使。嘶——他可真是惡毒,專挑刁鑽角度下狠手,打得我現在連右臂都擡不了,看來是想直接廢了林老闆的手臂啊!”
“事已至此,再懊悔也遲了,”盧點雪淡淡答道,“何況他也早已受完刑,被押回葑門本營去了。他畢竟是稅司織造的人,殺了他,就算是和稅司織造徹底撕破臉。”
“難道就這麼算了?李知府的傷看起來甚為嚴重啊。”
鄧禮試探性地問了問盧點雪。
盧點雪擡起頭瞥了他一眼,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
“哦?那依鄧知縣之意,您覺得該如何做?”
“自然是把那稅使再抓過來,讓他在公衆面前再受一次刑。李知府為救百姓而受此重傷,這仇一定得報!”
鄧禮言之鑿鑿,信誓旦旦地為李平打抱不平,看起來甚為義憤填膺。
“就這樣嗎?”
“嗯……盧巡按若是願意,還請您向陛下奏明李知府為稅使所傷及吳縣本地的情況。不知您可否領銜上奏,再請求陛下取消礦稅,召回各地礦監稅使,如此也是為了蘇州百姓,下官和其餘幾位知縣願随您一同上書!”
鄧禮話剛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心虛,低垂着腦袋站在旁邊,不敢再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