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稅使如此嚣張,知府與各縣知縣都身為牧守一方的官員,就沒有人為百姓上疏?”
“有啊,都發聲了!”李平不禁義憤填膺起來,“就在二月朔望,禦前财政會議結束後的一個月,本府率先領銜上奏,懇請皇上取消礦稅,召回各地礦監稅使。結果廠公卻說此乃國策,任何人不得加以阻攔!”
“二月末,山西巡撫白希繡上疏朝廷,揭發稅使肆意提高山西等地的稅收額度;三月上旬,山東巡撫黃克缵向皇上上疏,聲讨稅使向當地百姓攤派額外的稅收項目。可皇上卻充耳不聞,任憑趙除佞将奏折留中不發!”
“真是豈有此理!首輔和閣老們就全然不知嗎?”
“在盧巡按來前,我也向老師寫了信言明情況。可老師卻稱内閣另有打算,還說魏尚書有一妙計,不知能否行得通,讓我暫且靜觀其變,先與司禮監的礦監和稅使們耗着再說。”
“說來盧巡按,你也是剛從朝廷下來的,又是皇上欽點的應天巡按,還和魏尚書是同鄉。且趙除佞要治你于死罪時,他可是親口出言維護你了!那你可知,魏尚書在朝中,打的究竟是什麼算盤?”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李平的眼睛霎時變得亮晶晶的,又急忙接道,
“哦對盧巡按,先前你在瓊林宴上的論辯當真是精彩絕倫!往後有空可否能與我切磋切磋文藝?前段時日小閣老還特意從京城裡寄了一份過來,讓我好生學着裡面的文辭,提醒我日後可千萬别丢了老師的臉面。”
面對李平如此熱情的追捧,盧點雪稍有不适。
李平好歹也是一府知府。這模樣,為何總令她想起幼時村門口,那條逢人就搖尾巴的大黃狗?
意識到自己想偏了,盧點雪趕緊搖搖頭,摒除心中雜念,以一種冷靜克制的語氣說道:
“先不談這些。既然李知府知道我的事迹,想必也知道,自從瓊林宴那晚我就被關進诏獄,直至奉天子之命任職應天巡按後才被放了出來。此間朝廷之上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一概不知,何況我出獄後也未曾與魏閣老打過交道,何來知曉他謀劃這一說呢?”
“好吧,怎地連你也不知道,本府原先還寄希望于你,同我一道同仇敵忾呢。”
李平失望地撇了撇嘴,看起來頗為沮喪。
“這是自然,”盧點雪鄭重地點了點頭,“不知可否勞得李知府為我解個惑。”
“盧巡按請講。”
“方才聽李知府所言稅使攔路設卡,似乎是隻劫富人的過路費,可有此事?”
“确實,這些人精着呢。知道我們蘇州府是江南絲織中心,巨室富紳雲集于此。除了富商大賈,最多的便是織工。”
“若是逼急了這些織工,他們一旦罷工或者逃竄,織不完定額的布,直接導緻蘇州織造衙門向朝廷交不了差,司禮監定饒不了這些稅使。所以他們這些人連地方的巨賈鄉紳都敢為難,偏偏就不為難看起來就落魄的織工們。”
“原來如此,”盧點雪恍然大悟,“那我與李知府還真是托了這些織工們之福才免遭破财之禍。”
“我還有一事想請教閣下。隔壁吳縣縣衙這個時辰升堂,你可知議的是何事?”
“這我不甚清楚,”李平皺了皺眉頭,“這些縣令總喜歡瞞着本府行事,天天說是小事一樁,不必驚動知府大人親自出面。”
“那麼李知府你就不好奇一下嗎?”
盧點雪試探性地發了問,沒想到還真把李平的話給詐了出來。
“當然好奇了!今晚準備迎接盧巡之按時我還跟路人聊了一會兒,他倒是知道一些,好像說是和礦場的礦工有關。”
李平傻乎乎地上了套,絲毫不知自己已上了盧點雪的圈套。
“礦工,稅使。哎呀,李知府!您不覺得,這二者之間似乎有什麼聯系嗎?”
盧點雪的語氣和神情故意誇張了些,幾乎是在明示李平。
“對,很有關系!有礦工,那肯定會有稅使出面。不過這與我們又有何幹?這案子不歸我們審啊。”
李平初是十分贊同,随後又像是腦子不好使了一般,擡頭困惑道。
“哎呀,李知府,你與我都曾差點被稅使強繳過路費,這還沒關系?”
盧點雪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一瞬間,她算是理解小閣老的心情了。
“噢噢噢是的!”
李平被盧點雪這麼點撥了一下,很是激動道。
“那我們同為受害者,是不是可以去吳縣縣衙裡去見見那幾位稅使,順便旁聽旁聽呢?可是大琝律規定,本府不能輕易去隔壁的縣署衙門——”
“大琝律可沒規定女子不能做官,也沒規定受害者不可旁聽審案啊。李知府,你說是不是?”
“?”
“好像也是哦。”
“那就不得了。吳縣知縣不讓你去審案,可我們可以自己上門去旁聽啊!”
盧點雪循循善誘着,眼見就快成功了。
“但,但是——”
一波三折,李知府又遲疑,又猶豫了。
這下盧點雪是徹底沒了耐心。
“李知府——!”
她特意提高了音量,把李平吓了一跳。
“我,我,我在!”
“嗯,先前季尚書可有曾對你說過,你是他教過的最差的,最膽小的學生?”
“老師從未對我這麼說過,他說傻人有傻福,讓我自求多福。可是小閣老卻是天天這麼說我。”
聽了盧點雪這話,李平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垂頭喪氣的。
“那你想不想像小閣老那般威風?”
“不瞞您說,我覺得很有難度,盧巡按。”
李平回得很是誠懇,簡直就差把“我不可以”滿滿的寫在臉上。
面對如此境況,盧點雪徹底沒轍了。
“好吧,過會兒你跟我去隔壁縣衙時,隻需裝出氣勢來便是,吳縣知縣定不敢把你怎麼樣的。你就想想每日上朝時小閣老是怎麼做的,待會兒你就這麼幹。”
“真,真的?”李平仍有些不相信,“若是真讓我模仿小閣老的一言一行,鄧知縣說我咆哮公堂怎麼辦?”
盧點雪徑直反問:“你當禦史的時候,可有同僚參過小閣老咆哮朝廷?”
“沒有,從來沒有。”
這一次,李平答得斬釘截鐵。
“那不就得了。”
“行,行吧,那本府姑且就信你一次吧。隻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