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先不說皇上這道罪己诏。我們在鹽務司的人之前給京裡遞了奏本,說了揚州鹽引壅積和餘鹽問題,可内閣卻遲遲未曾表态。”
“不該啊,如此大的事,内閣怎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雲梵眉頭緊鎖,很是不解,
“不是說所有折子都是由小殿下親自過目?難不成是金陵官員的消息傳得不及時?”
“正月十五的财政會議,陛下因礦稅之事與群臣意見不合,一怒之下便把所有的奏折給打了回去,想必是看都沒看吧。”
雲舒解釋道。
“所以我們的奏折就這般被忽略了?”
雲梵有些疲憊地輕揉眉心,露出一個為難的神色。
“怕是如此。”
雲舒的語氣也略帶遺憾。
“那群臣的奏章是有他親自看的,還是盡數歸趙除佞所管?”
“這個嘛,應當是陛下親自看的。據我和雲舒了解,京中大部分官員都曾抱怨過陛下極具簡化的‘閱’字,就三條豎杠,比草書還難懂。”
“對對對沒錯!”雲舒趁機補充道,“除了三條豎杠,還有人因為拍馬屁拍到馬腿上,被陛下畫了隻大王八上去!這事不光傳遍了京城,如今也傳到金陵這了!”
雲梵:“……”
他長籲一口氣,一臉無奈。
“好吧,聽起來确實是他會做出來的事。你們可知提出收礦稅的梁綱又是什麼來路?”
“甘府尹說他是齊涵虛的同鄉,今年剛升到河南道掌道禦史。約摸着就是因齊涵虛之死,這才投奔到閹珰麾下。”
“你們當真以為他是真心為了替友讨公道,而不是借力打力,圖名圖利?”
雲梵注視着緩緩燃燒着的檀香,目光随着起青煙的浮動而湧動,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正月十五的财政會議鬧得如此厲害,他可沒少出力啊。議财政時不發話,偏偏等所有人為國庫虧空吵得不可開交時再添一把火,特意找了小閣老話語中的漏洞,給了一個看似合理的提案,這怎能不讓涉世未深的小殿下心動?”
“而小殿下本就與崇正黨有龃語,他這麼一激,二者間的矛盾更不可調和。而小殿下又堅決不願讓步,所以才搞出個這麼别扭的罪己诏。”
“至于礦監稅使能不能真派得出去,想必梁綱是不在乎的,不然為何之後未見他繼續堅持?若不是接着出了乾清宮被燒一事,估計他自己都沒想到能成。”
“不過他這提議,并非全無可取之處——”
雲梵蓦地話鋒一轉,嘴角含笑,注視着雲卷雲舒二人,
“你們可知蕭首輔和司禮監為何齊聲反對收礦稅?當真這麼好心?嘴上說得好聽,歸根究底還不是因為此舉觸及到了他們的利益而已。”
“通常來說朝廷是限制甚至是禁止私人采礦的。而礦業又總是需要大批人聚集在一些較為偏僻的地區,這就意味着朝廷很難去監管他們。”
“但是采礦這件事能帶來的利益着實是太大,大到許多人願意铤而走險,互相包庇。說白了,所謂礦稅之争,就是梁綱想光明正大地讓趙除佞也來分一杯羹。小皇帝不知情,可大臣們知情啊。”
“當然,不排除像程閣老這種一心為民的,首輔大人雖不可辨其真心,我們也不知道他在江西有多少萬畝良田,又有多少礦産,但他話說得沒錯,所言之弊端也是開放礦禁後不可避免的,萬一激起民變,豈不釀成大禍?”
話說着,雲梵長歎一口氣,痛心疾首道,
“就是苦了我們這些做小本生意的商人,先帝時期拼命加征茶稅,鹽引壅積的問題還沒個着落,如今又來加征商稅。啧,讓不讓人行商了?”
“說到這個,我們要拜托京中相識的徽商到時候去照拂一下澄懷嗎?”
突然想起盧點雪的事,雲卷打斷雲梵的話,急急問道。
“還是勿要擅作主張,她素來不喜承人恩情。”
雲梵搖了搖頭,若有所思,
“沒瞧見她因王月生答應嫁與甘清作妾,二人差點鬧翻了嗎?你若還想拉她入夥做生意,不妨趁着她仍念着父親助她進崇正書院的恩情再試一試。萬一之後她金榜題名,你可就再無機會了。”
“算了算了,”雲舒讪笑兩聲,“人要有自知知名。她回鄉看望完父母,如今應當在京中備考了吧?哎,也不來個書信,不知情的還以為她被人拐去寫訟狀了。”
“回鄉看望父母?她走前是這般說的?”
聽聞此句,雲梵的眉頭不自覺地蹙了一下。
他原是想說些什麼,少頃卻又按捺住了這個念頭,雲淡風輕道,
“我當時沒聽清,想必是了。我原先還想着她要是鄉試不成,幹脆讓父親把她弄進國子監,也好日後駁查黃冊的時候幫我們搭把手。”
“那月生怎麼辦?她是鐵了心地要當應天府尹的妾室嗎?哎,若是讓澄懷知道甘府尹和她早已串通一氣,上下早已打點好了,還不知會怎樣生氣……”
“我早就跟她說過甘清不是良配。她若執意做到如此地步,我也無話可說。”
雲梵垂下了眼簾,眸中卻是一片冰冷。
雲舒見狀,有心想略過這個令人不悅的話題,遂另起了個頭兒:
“不講這個了,京中茶樓那我們接到一筆大單子,是大理寺卿之子宋徽猷的。這次他不僅要求我們送上所有的新茶,還拜托我們去尋好的傷藥。我記得他是陛下的好友,可是陛下出了什麼事?”
“他若是出了什麼事,宮中不是有太醫院候着,用得着這麼拐彎抹角?估摸着是小殿下搞了什麼需要掩人耳目的事,這才讓宋徽猷出面。”
雲梵頓了一下,輕笑一聲,
“再說,這不是已經有太後娘娘先頂着了?陶王不過十一歲,此次山東赈災他做得如此之好,其背後不都是太後的主意?特意打出先陶王的旗号,既得了民心,又無聲地向天下宣告了當今陛下的親生父親是誰,當真是一舉兩得。兒子被群臣逼着改認生父,她這位太後娘娘自然也不願意。”
“陛下如今這個境況,大哥可是想好對策了?先生可是叮囑過您要好好教導陛下,為他排憂解難的。”
雲卷不免有些同情起傅誼。
然而雲梵并未理會他的話,向向雲舒囑咐道:
“宋徽猷點名要的那幾類茶我全看過了,基本都是小殿下愛喝的,你照做便是。再以我的名義捎點别的點心小吃和野菜,别跟茶樓的貨弄混了,最好是另找一人給他送去。”
“至于這位小殿下,哎,确實不是個當皇帝的料子啊。光有脾氣沒有手段,被人壓得擡不起頭來也純屬意料之中,我還真有點懷疑他能不能幫到咱們。”
“那大哥是覺得——?”
“實在不行,那就換位皇帝來教教吧。”
雲梵笑了笑,語氣漠然,不帶一絲感情,
“反正父親也隻是期盼着我能去輔佐皇帝,卻沒說讓我一定要為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啊。”
“若是他命該如此,我也不願介入其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