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沈靳炳同傅誼講述了一番京中的情況。
自二月齋礁後,靖安帝偶感風寒,頭疾複發,但在服用過藍通玄煉制的朱丸後,龍體大有好轉。
于是便不顧群臣阻攔,時常召藍道長進宮煉丹。
五月十六,皇帝于夜半突然昏厥。醒後做的第一件事,就讓趙除佞暗中命錦衣衛南下留都,護送陶王世子回京。
此外,靖安帝還将監國的重責交予太子傅谙。
然而這一舉,卻是徹底讓朝廷炸了鍋。
太子久居溫泉行宮,自先皇病後不曾入宮侍疾。
先前就有不少禦史彈劾其不孝,現如今太子更有不良于行的征兆。
于情于理,不少臣子皆以為不該将監國一權交由太子。
太子監國一事,沸沸揚揚鬧了許多日。
不過傅谙無暇顧此,一邊廣召天下名醫入宮為看病,一邊忙着處理靖安帝未曾理會過的政務。
六月初,吏科給事中何裘進藥,獻上兩枚紅色的仙丹與一張殘損的丹方,說是可醫陛下風疾。【1】
太子本不喜老莊之道,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召禦醫們商議。
經由醫官的檢驗與試藥,他們一緻認定此丹無害,便将其送到禦塌前,在群臣的注視下,服侍皇上服用。
待諸臣退至偏殿不久,内侍傳出聖上大覺溫潤舒暢的消息,臣子們聽後遂放心離去。
至醜時,先皇派趙除佞傳話,言上恐藥力竭,欲再進一丸。
然而何裘獻上來的仙丹已用盡,其丹方更是有幾處破損,辨認不出該用何種藥材。
禦醫多以為此丹不宜再服,但無奈聖上催得甚急,趙除佞隻好讓藍通玄依循丹方摸索着煉制。
在靖安帝的連聲催促中,藍通玄緊趕慢趕,終煉出朱丸供以皇上服用。
諸位大臣依舊問詢聖上服後情況,藍通玄言聖體安适如前,平善如初。
誰也不曾料到,次日五更靖安帝病情加劇,龍馭上賓了。
突如其來的噩耗,直打了衆人一個措手不及。
戶部侍郎蕭藩當機立斷,指控藍通玄蓄意謀害聖上,論罪當誅。
藍通玄大喊冤枉,言其補過的丹方經由禦醫們查驗,理當無礙,不知為何會發生這般事情!
趙除佞對此深以為然,連忙替其辯解,說是藍道長的煉丹術諸位有目共睹,若是此人包藏禍心、蓄意謀害皇上,為何先前從未動手,偏要在衆目睽睽之下行此謀逆之舉?
同時他向太子提議,即刻讓錦衣衛審訊何裘,看看究竟是不是丹方出了問題。問清楚了,也好日後還吏科給事中一個清白。
于是議論紛起,群臣之間相互攻讦。
然太子對此置若罔聞。皇考賓天,他悲怮欲絕。
之後他即命禮部速速草拟大行皇帝的谥号與廟号,并将朱丸案交給三法司,由大理寺卿宋骥親自審理。
同時,太子聲稱聖上賓天的消息不可立即昭告天下,應待禮部議完相關事宜,朱丸案水落石出後再正式發引。
更何況他認為秋闱在即,絕不可誤了諸位考生的前途。
太子監國期間,沈靳炳尚還在去金陵的途中。所有消息,皆來自手下錦衣衛送來的加急書信。
信上言,太子一直操勞于國喪與朱丸案的判決,雙腿徹底殘廢,出行皆需輪椅代步。
群臣接連追問内閣與司禮監,問先皇可有立遺诏。
而蕭首輔與趙除佞皆閃爍其辭,顧左右而言他。
太子也未曾正面回應過。
六月十四日卯時,太子一貼身宦官黃保忽向司禮監禀報,言太子自皇考崩逝後哀痛不已,水漿不入口,每哭辄恸絕。左右欲啟聞,猶不許,是以積勞成疾,于十四日醜時二刻薨,時年二十又一。
司禮監與内閣聞之皆駭愕,唯恐朝局更為動蕩,遂決定秘不發喪。
明面上掩飾為太子抱病修養的假象,暗中熔錫制内棺,裝殓太子遺體。
後又以六百裡加急傳信于金陵守備魏國公、金陵守備太監與應天府尹,急召陶王世子回京繼位。
彼時沈靳炳剛至金陵城郊,從守備太監處得知太子薨逝的消息,更是片刻不敢停歇,連同金陵的錦衣衛直奔雲府。
此次傅誼從留都趕至京城,堪堪隻用了一個月不到。
當日,内閣首輔蕭锵公開大行皇帝遺诏,遣百官迎取陶王世子,嗣皇帝位。
傅誼猝然被扶上皇位,尚未來得及為太子哥哥與叔父哀傷,就被内閣與司禮監催促着登基稱帝。
他當衆宣高先太子死訊,與禮部定議先皇廟号世宗,谥曰欽天履道英毅神聖宣文廣武洪仁大孝肅皇帝,先太子谥曰懿文。【2】
同時将世廟與懿文太子發引的日子定在一起,賜各文武大臣麻布一匹以做孝服。
八月初九,新皇傅誼衰服告幾筵,傅謙承父爵陶王随班行禮。
自本日起至初十二止,百官衰服上朝。京師内外至祔祭日止,禁樂,至葬畢,禁屠宰。
八月十一遣官祭金水橋、午門、端門、承尺門、禦橋、大明門、德勝門、清河橋、沙河、京都應祀神祇并經過土處應祀神祠。【3】
十二日,欽天履道英毅神聖宣文廣武洪仁大孝肅皇帝與懿文太子的梓宮正式發引,葬長陵。
傅誼身為皇帝,跟随着梓宮從大明門正門出,傅謙及其他官員和藩王則從大明門左門出。
兄弟倆步行至德勝門,換乘馬匹,行至皇陵。
這一日,京城的天很是陰沉。
一路上還有不少百姓沿途設祭。
傅誼擡眼望了眼天,烏雲密布,一如二月齋礁,他與福安哥哥回府的那一次。
然未料,那日便是他與福安哥哥見的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