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允不若唐季同穩重,說起話來繪聲繪色,聽者如身臨其境。他一五一十、仔仔細細地說當日的經過,就連那日穿了什麼衣服,帶了怎樣的發飾也一并說出。他說的越詳盡,事件越是陷入詭異的僵局。
花妙翎總是憋不住話的,沉重的氣氛壓抑着她喘不過氣,“各有說辭,各有人證。現在怎麼辦?”
一句話挑動所有人的思緒。
這擺明就是有人故意做局,攪亂池水。文長風身死消息已經觀林山莊各處傳至武林,盟主之位勢必要重選。各路英豪齊至觀林山莊,江湖令……
唐季同幡然清醒,他克制着不變臉色,交代文書瑤和慕千允安排江歸晚三人的住處。孤身一身離開見春堂,躲開各處的賓客和弟子,往觀林山莊後院密林疾步走去。
這密林請道人設了千機陣,不精其中門道的,稍一走錯便是喪命,不通此術的更是沒有活路。
唐季同熟門熟路繞着林石走了半炷香,一道石門轟隆平地而起。門上淺挖了兩指深,嵌着玉雕金瓖的令牌。唐季同從貼身的荷包裡拿出一枚玉牌,他對着插進令牌中間,石門緩緩往左往右拉去。
密室通往地下,順着台階往下,是一間算得上窄小的房間,潮濕又寒涼。一張石床和一張石桌,再無他物。
江湖令就放在這石桌上。
唐季同忐忑地打開盒子,睜開眼看見江湖令好端端躺在盒子裡,心才算歸位。
文長風離開觀林山莊前,教唐季同走千機陣,給了他打開石門的玉牌,隻是卻不曾告訴他江湖令在這密室裡。文長風不曾告訴唐季同,這江湖令是留給他的。
石床坐着硬邦邦的,還冷得很。離開文長風,唐季同失了點撥他的人,雖強裝鎮定,撐着觀林山莊不亂,但心頭到底還是怯的。他猜到文長風的用意。
江湖令不是傳的,是打出來的。武林盟主不是拿着令牌就能号令百門的,而是要先在拂衣台上打出威望,才能拿着江湖令震懾八方豪雄。
上次比武,他輸給了天武宮的蕭牧澤。拂衣台四年一試,還有一年之期,但現任盟主身死,各門派又齊至琴川,拂衣台比武便極可能被提議提前。
唐季同沒有想過要拿江湖令。他一個孤兒,幼時孤苦,所期盼的不過阖家歡樂。江湖水深,揮刀便可進江湖,可倘若想離開這濁亂,刀上的血擦不淨又怎能安然離開。
等唐季同從密室出來,日頭已西沉。他先回房換身幹爽的衣衫,才往靈堂去。走至半路,吵鬧聲喧雜入耳。跑近了斷斷續續聽見人說什麼,說棺内是空的,隻有幾塊未化完的冰塊和淅淅瀝瀝幾攤水漬。
唐季同冷得發麻的腳終于能動了,他撐着力走進靈堂,就看見文書瑤趴在棺材上,哭的渾身顫抖,她手抓着棺闆,寸寸用勁,十個手指都磨得出血。
他也想不明白。
江歸晚幾人趕來時,靈堂裡外圍了好幾層人,人頭攢動,好似不透風的圍牆。唐季同和文書瑤就這麼被圍在最裡面。
花妙翎覺得文書瑤就快碎了,她推攘着往裡擠,真叫她擠到文書瑤身旁。她一把摟過文書瑤,把人按在自己懷裡,“你靠着我,我撐着你。”
花妙翎眼睛也紅紅的,她一手捂着文書瑤的眼,一手圈着文書瑤的腰,細聲細語地哄。
江歸晚徹底亂了思緒,常溪亭看着越來越多人往靈堂湊,他護着江歸晚往外走,“别慌,人做的局自有人來破。”
靈堂這場亂一直到夜色深深才算平息。唐季同派能打的弟子密不透風圍着棺,不許任何人再靠近。
他事無巨細安排妥貼,才稍微換過來點心神,準備去找慕千允和文書瑤,商量要如何辦。他習慣性摸了腰帶,當頭一棒又捶來。
果然,做局人想要的怎麼會單單是一個死去、不會說話的人呢。
唐季同目眦欲裂,拼命往後院跑。帶起的風呼嘯着在耳邊,仿若巴掌一下下扇在他臉上。
江湖令沒了,他要如何交代。江湖令沒了,文長風的死要如何說的清白。
做局的人每步棋都下得準,一步接着一步,逼他入窮巷。可他哪是什麼大人物呢?既入窮巷,便喂瘋狗。所以,做局的人究竟想要什麼?
唐季同趕到石門前,石門大開,玉牌沒了用處,好端端插在原處,嘲笑着他的無能。
順階而下,唐季同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好像邁不起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