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溪亭沒停下步子,他半點猶豫也沒有,略微有些随意地挑了個方向往前走,“為何不行?左不過是些風景,快過來。”
江歸晚看常溪亭越走越遠,也不再多言,快步跟了上去。
這座山也不知是不是鹿華山,但确實挺高的,江歸晚和常溪亭兩人一刻未歇,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着,走了約莫兩個多時辰才走到頂。
最高處沒了遮擋物,瑩白月光鋪滿了兩人腳下的路。
山頂上有一間涼亭,擺了一個方石桌,兩個石凳,桌子上用石頭畫了個棋盤。
常溪亭摸着棋盤的格子,問道:“可會棋?”
江歸晚也看見了棋盤,“會,但是沒有棋子,而且在這月光下也看不清楚……”
常溪亭抽回手,打斷她的話,“會下就行。你等我一會兒,不要亂走。”
常溪亭說完大步流星往山下走。
江歸晚瞧他下棋的興緻挺高,也沒再勸阻。
她剛剛站在遠處,竟是沒看見這石桌上居然鑲嵌了四顆小小的夜明珠,但應該是年月久了,光不怎麼明亮,現在近了,倒是能看得清楚棋盤,但也就隻限于棋盤了。
常溪亭也不知道從哪處撿來了幾十顆圓潤的小石子,他一路捧着,走到石桌前動作輕緩地放在棋盤上。
常溪亭一邊分着石子,一邊跟江歸晚講着:“條件有限,就這麼簡易點,你我各一半,一局定勝負。”
江歸晚還沒有這樣下過棋,她看着顔色形狀都差不多的石子,問道:“又無黑白,如何定勝負?”
常溪亭手上動作不停,笑着回道:“哪能處處有黑白?在這裡就随心随性,圖個有趣而已。輸赢等天亮見分曉。”
江歸晚不懂輸赢如何天亮見分曉,但此刻也不想問了。
于是,在這深深夜色裡,兩人裹着涼風細霧,一人一步棋,下到了黎明破曉,旭日初升。
“輸赢怎麼算?”
江歸晚看着棋盤上清一色的石子,試圖辨認出哪顆是經她手落下的。
常溪亭拿着他手裡最後一顆子,看着棋盤道:“慌什麼?我還有一子。”
确實不慌,一夜都這樣過去了,現在也不急着走。
江歸晚支着下巴,半閉着眼道:“不慌,你慢慢想。”
她原是想打個盹,畢竟整夜都沒合過眼,她一向作息規律到點就睡,甚少熬夜,更何況是整個通宵,這一打盹,直接陷入了深眠。
周圍很安靜,隻幾聲空谷鳥鳴幽幽傳來。
常溪亭的視線不知何時起,從棋盤上移到了正伏桌安睡的江歸晚身上,他的目光很平靜,就這麼長久地看着。
世界上有這麼多人,他這些年,南南北北到處閑走,也遇到了形形色色,或善或惡的人。
但在這樣的一個清晨裡,那些人,那些景,那些過往仿佛化成了煙霧,從他腦海裡抽離,揮散,緩緩的,慢慢的,最後隻剩下一個影子。
他看得見那個影子,他清楚地知道那個影子是誰。
所以,他得離開。
這世上的很多事都沒有道理可講,他至今也不懂天命到底是何意。
他求生的時候,天意要他死,他求死的時候,天意又讓他覺得活着也有點意思。
江歸晚于他而言是個意外。自他們相遇到今天,其實也沒有很久。她想與他做朋友,可他不需要朋友。
他的情緒總是一團糟,跟毛線團子一樣,纏在各處。這樣挺好的,他不需要清醒,不需要感知。
江歸晚這個人卻太真,她的眼睛太幹淨,會讓他所有的情緒安靜下來。他恐慌這種感覺。
師父總說無事蔔一卦,一卦知結果,少些蹉跎,少些執念。
常溪亭摸了摸身上帶着的銅錢。
他并不精于此道,他做事向來是萬事不過心,萬事随性,因此師父給他的這三枚銅錢,時至今日才第一見了天光。
江歸晚問他如何定輸赢。
可這輸赢哪裡在這棋盤之上。
常溪亭收回了視線,他閉了閉眼,銅錢随着他的動作抛至空中,又快速落于他手心。
“輸了呢。”
常溪亭無聲笑了笑,他把銅錢重新收起來,最後一個石子也終于落在棋盤上。
太陽此時已經完全露了臉,暖融融照在身上,驅散了涼意,江歸晚沉在睡夢中,本能地向溫暖的地方偏了偏身子。
“江歸晚,我們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