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話未說完,江潤珠眨了眨眼,“哎呀”一聲,忽然轉身往外走。
江子晟不解擡手:“哎,你做什麼去?”
就在一家子納悶兒時,她卻又返回來,身後跟了個陌生男人。
江家其餘三人的目光齊齊落到即将跨門進來的黑靴上,随後自然地往上滑——
身材颀長,寬肩窄腰,長發如墨紅衣似火,皮質束袖帶纏繞着寶石金鍊子,最後落到那張臉上,皆是驚豔不已。
男子雙手合握朝他們施了一禮。
那那那狐妖!
江悅淩一口氣吊着,隻以為他開口便會說小婿見過嶽父嶽母,幸而他沒有。
“爹,娘,哥哥,”江潤珠心下忐忑,面上勉強一笑:“這是李生,我未來的夫婿。”
啪嗒——!江悅淩不小心碰掉了筷子,但誰也功夫沒指責他失禮。
“你說什麼?”善依依猛地站起身,隻當自己聽錯了。
知道勸說他們接受恐怕不易,江潤珠便将将這一路的經曆細細道來,話她口中說出格外輕巧,可其中驚險仍舊可窺見一二。
江子晟再次打量李生,心裡多了兩分認同:“不知這位公子是何方人氏?”
李生沉默一瞬,道: “非人,狐仙。”
“……”
“……狐仙?”
江潤珠趕在二老撅過去之前急急開口,依舊是那番說辭,講狐妖紅尾将她從勾欄瓦舍中救出,李生迫不得已與她拜堂雲雲,幾次三番舍身相救雲雲。
說完,女子雙膝跪地,從容堅定:“如今女兒已長大,也已認清自己的心意,願意與他攜手共度此生。”
飯桌上鴉雀無聲,江家餘下三人被她一席話震得神智不清,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江氏夫婦沉默不語,江潤珠道: “若父親母親不怪女兒不孝,便吃下李生敬的這一杯酒吧。”
兩人聞言低頭一看,面前的杯子不知何時已倒滿酒。
江子晟久久沒有動作,他隻是突然想起江潤珠被擄走一事。
那時江家在甘城正得勢,免不了要得罪人的,不少人知道此事後,明面上不說,可私下都認為江家這女娃娃生得那樣标緻,定然是兇多吉少。
可她竟然平安回來。
失蹤得突然,回來得也毫無預兆。
可惜沒等他們問明白,她就一病不起,沒日沒夜地發熱,在夢魇中低喊着别吃我。
萬幸,江潤珠在這場劫難中活了下來。
江家重金請來的道士曾說過一句話,人人皆有命數。
多年的疑惑在今日收到了解答,原來這便是命數。
他顫抖着伸出手,準備端起酒杯。
江悅淩卻突然發問:“你們二人如今在何處?”
在何處?江家夫婦自然不明白他們現下其實是在夢中相見,江悅淩亦不知,但敏銳地察覺到古怪。
江潤珠猶豫一瞬,道:“在樊州,和哥哥離得不遠。”
這怎麼可能?
江家和官府派出去的人幾乎将整個鎮都翻遍了,若離得不遠,如何會找不到?
可不等他再說什麼,門外突然響起一道清亮的少女聲音:“江老闆,時辰到了,接親的隊伍來啦。”
話音落下,仿佛被他們忽略掉的,敲鑼打鼓的熱鬧通通湧入房内。
門外原本隻有一條窄窄的走廊,如今一片開闊,薄薄的白霧裡人影憧憧,但不影響走在正中的那支紅衣隊伍穩定朝這邊靠近。
領頭吹着唢呐的兩人大約會些拳腳功夫,腳下輕盈無比,一點騰空,樂聲卻豪不間斷。
後頭跟着的男人身長一丈,腳步稍緩,肩上坐着一名小童,小童穩穩坐着,一手提籃,一手灑花,嬉笑道:“接新嫁娘喽,接新嫁娘喽!”
沒時間了,江潤珠隻能囑咐:“你們千萬别出這間屋子……過些時候,女兒會親自向父親母親請罪。”
三人下意識想問為何不能出去,然而不過轉瞬,最多眨眼的功夫,迎親隊伍已到了門口,雖個個着紅衣,細看臉,或相貌怪異或面色慘白,更像不知何處來的山精鬼魅。
江潤珠有些不舍地看了眼家人,手上一暖,李生牽着她道:“走吧。”
二人跨門出去,李生依舊是那副打扮,江潤珠卻變了。
正紅的嫁衣,衣料不知從何處尋得,裙擺的鳳凰刺繡随着行走晃動,好似下一刻就要振翅而飛。
同色腰帶系着雞蛋大小的金籠,裡頭困着一朵無色玉蓮,淡淡熒晖散開,襯得新娘子每一步都曼妙無比。
—
長甯街要辦喜事,且非納妾吃小鬼那等缺德不正經的“喜事”,整條街死氣都淡了不少。
說得直白些,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條街哪個沒聽過江老闆的名号?
打着十八個彎能攀個街坊鄰裡,落魄時說不準人還能接濟些香蠟紙錢。
所以别說生得漂亮沒用,若是生得醜些,入贅也排不上号。
金風玉露滿樓挂着紅綢,長長的紅燈籠串,自打陳員外魂飛魄散,長甯街的窮鬼們第一次這樣大手筆地辦事。
街頭巷尾無不議論,上了年紀的老鬼啧啧歎道:“這李家二毛也是光宗耀祖了。”
“哎,來了來了……”
“快去前面搶喜錢……”
坐在轎子裡的江潤珠摸了摸發間的簪子,身在長甯街,這些個倒黴鬼,死了也是被剝削的命,如今日子剛好過些,這裡什麼稀罕物都有,唯獨拿不出太好的首飾。
所以她頭上戴的是一種叫百翼蝶的花,剔透似寶石,常年不會枯萎。
身上的嫁衣,是一名叫織娘的小鬼送來的,鳳穿牡丹的圖樣不新奇,手藝最為珍貴。
江潤珠許諾要付錢,織娘卻說是謝他們的救命之恩。
她原是陳員外要納的小妾人選之一,當日陳員外若沒有魂飛魄散,她便要成為一道大菜去壓一壓席面。
——“咚咚咚。”
驕門被輕輕踢響,江潤珠回過來神,迎親隊伍停了。
“新娘子怎麼不說話?這是不好意思了!”
“新郎官還站着做什麼?這是高興傻了?”
江潤珠忍不住往後坐。
轎簾被掀到一邊,李生彎腰進來,雙眼水潤,聲音溫柔得撓人耳朵:“娘子,我抱你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