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
李生卻不管江潤珠心裡的驚濤駭浪,冷笑一聲:“道長可還記得當初您大耍威風的胡李巷?”
“胡李巷那群妖怪個個膽小怕事,吃人都不敢抓活的,從鄉間買了個被人配陰婚的女子,飽餐一頓,仿佛天上掉餡餅一樣,可沒想到殺人的公婆沒遭報應,妖怪窩卻被捅穿了。”
李生看着兀自慌張的張家夫婦:“我自甘堕落要當妖孽,隻為活得暢快,道長又算什麼,助纣為虐的妖道?”
道士動作微滞,語氣如常:“我沒想過要姑娘的命,權宜之計而已。”
江潤珠還沒回過神,聽他們一來一往,慢慢梳理其中深意,頭頂上方幽藍的火焰逐漸收斂,好似餍足的猛獸松開嘴,房梁焦黑,齊整的木面往裡凹陷,像被咬掉了好大一塊肉。
咔嚓——
尋聲擡頭,整個房頂中間不知何時長出一道長長的裂縫,在梁柱失去作用的一瞬間往外拉扯,嘩啦——!
瓦片木碎瞬間落下,張家忠仆忙抖開衣袖護着張文慶和趙晉姝:“老爺、夫人小心,咱們從偏門走!”
趙晉姝腳下生根,心中雖有畏懼,卻也踟蹰道:“可,可元良還在……”
忠仆不願在這種地方丢掉性命,由衷苦口相勸:“夫人,夫人!少爺已然……如今自是保命要……”
他怕得厲害,不顧主仆身份,拉着張文慶就要走,轉頭看向偏門,到正廳這條窄窄的走廊忽然變得歪歪扭扭,好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着東西兩頭扯了扯。
忠仆腳下一頓,莫名覺得背後發涼。
——“哎呀!”
女子的嬌呼聲憑空響起。
這樣陰森的夜裡,聲音越嬌似乎越不像什麼好事。
忠仆直勾勾盯着前方,隻見陰暗的走廊裡忽然多出一張素白的絲絹,在半空中一左一右,輕飄飄地往地面落,無聲控制着人的呼吸。
然而就在落地前一瞬,一隻素白纖細的手接住絲絹,嬌聲再起:“哎呀,差點弄髒了帕紙。”
好似眼前的場景裂了一道口子,女子撿回帕子之後沒有離開,反而探頭出來,露出一張極其蒼白的臉,雙眉細長,長相清秀,奈何眉眼籠罩着森森鬼氣。
張家忠仆直覺不好,下意識朝後躲,露出張文慶和趙晉姝夫婦兩個。
女子一身白衣,身量纖纖,朝二人莞爾一笑,雙手絞着帕子,扭捏道:”聽聞二老在替犬子找媳婦,奴家尚未婚嫁,二老覺得奴家如何啊?“
不等有人回應——
“噗嗤!”
白衣女子動作一僵。
一道稚嫩的聲音嘟囔:“白姐姐,自家的才能叫犬子,平日裡叫你多讀點書,在活人跟前丢臉……”
”閉嘴,老娘的兒子怎麼能是犬子?“
白衣女子擡袖遮臉,朝張家夫婦抱歉地笑了笑:“奴家雖未讀過那許多書,卻最是知道三從四德,若做了您兒媳婦,保管相公在地底下也過得舒坦。”
這話說得多漂亮,可惜沒人買賬。
張文慶還算鎮定:“姑娘說笑了,我兒已與人說定……”
話未說完,白雲仙聞言嘴角往下一撇,面相霎時陰沉,好似張口就要吃人。
張文慶當即後退兩步。
女子卻又捂嘴一笑:“這不是還沒拜堂嗎,奴家如今年芳齡五百有餘,長了張公子不少歲,年紀大的會疼人……”
小小的一方院落忽然便熱鬧起來。
李生見狀,攬住江潤珠的腰往懷裡一抱便奪門而逃。
江潤珠腳不沾地,不敢做拖累,雙手牢牢環住他的後頸,擔心道:“你還好嗎?”
“别怕,死不了。”李生回。
“白姐姐怎麼來了?”
“這地界上大大小小的奇聞逸事,樁樁件件,哪個逃得過樊州小鬼的眼睛?再傳到長甯街去,她舍得錯過這種鬼熱鬧?”
兩人闖入黑夜,前方院牆之外就是生路,卻聽破風聲呼嘯而過,一聲悶響,道士的長劍變作三丈高猛然紮進土裡,擋住了去路。
江潤珠雙手攥緊他的衣領:“現在怎麼辦?”
李生啧啧兩聲,面露不耐:“這臭道士……”
可他們才轉身,長劍已受命飛回,與此同時,慘叫聲破空而出,卻又好似被掐住脖子,慘叫聲極快的消弭,驚起人一身雞皮疙瘩。
這聲音,隻能是張家那位忠仆所有。
擡眼望去,原本護在咱家夫婦身側的男人不知何時溜到堂前,看姿勢似乎想趁亂逃走,可不知為何與張玄音湊成了一對兒。
那隻已露出白骨的手此刻穿透男人的胸膛,鮮血滋養着腐朽的爛肉,張玄音毫無波瀾的雙眼映照出刺眼的紅,混沌中突然覺出一絲鮮明的吞噬的欲望。
江潤珠心口發緊,若不及時,隻怕這會兒涼得就是她了。
道長忙昏了頭,原本攔路的長劍目标明确,吸溜一聲,腐肉軟爛,根本不必費勁便刺入張玄音的後心,撞出一塊豁口。
“轟!”道劍自有正氣加持,引雷落地,火苗自後心豁口處燃燒,就着養尊處優的肥肉很快蔓延至全身。
趙晉姝木了片刻,毫無預兆地尖叫一聲,猛地朝張玄音撲去:“元良……元良!”
她不明白方才還在為自家效力的道士為何調轉方向成了敵人,卻因為無可奈何,雙腿一軟便跪在地上:“道長,我求您,求您救救我的兒子!”
“道長,我兒無辜啊!他,他才二十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