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好巧,我正尋你們何處,這便遇上了。”宮希聲彎了眼,眼尾壓起三兩笑紋,“方才與那位相談片刻,唔,隻怕她早在摘星塔前便将我認出了,大抵也是因着世平的傳承吧。”
啟皇将宮希聲認出,那麼鎮靈楔的來龍去脈便不算皇室秘辛,也就是說,此乃明牌之局。
宮希聲還是那般不徐不疾,笑意溫淺,仿佛無什麼事可稱煩擾,未免淡然過頭了。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回煙景苑再說吧。”風煙擡手止住,“不急于一時,飛鴻,走了。”
與宮希聲約了煙景苑中相會,問飛鴻追上先行半步的風煙,低聲問,“師兄可是覺得,宮希聲可能會相助啟皇?”
“那倒不至于,他若真有相助之心,必然會與我們劃清界限,這種人做不來兩面三刀的事。”風煙神色漸冷,“但你說的對,眼下我并非不放心他,而是得對所有人都留個心眼。同我再走走,我有許多事還未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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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啟皇與仙門彼此都對鎮靈楔一事心知肚明了,那麼這靜默片刻不過是僵持的餘韻,隻待誰先按捺不住入局。
風煙最擔心的是:啟皇随時可以釘下鎮靈楔,他們這些仙門人若被鎮靈楔影響失了靈力,幾乎就是案闆上的魚肉。而他們此時并不知啟皇手中有幾枚鎮靈楔,但按風煙猜算,恐怕隻差最後一二,不然無銘不至于那樣急切地于萬人眼前煉化陳王。
等回頭再問問宮希聲可有何破局之法……對峙并非長久之計,問飛鴻提出的與啟皇和談實乃下策,風煙暫不采用。
此人上一回欲與陳王和談便把自己談進了天牢,看來口才不怎麼樣,不是縱橫天下的材料,風煙實在不願信他。
“畢竟對方有鎮靈楔在手,我們不居上風。”風煙煩惱至極,扇柄重敲在自己額角,權當提神,“奇襲之策瞞不過無銘的眼睛,要想萬無一失,恐怕沒戲。許久不打這麼被動的仗,竟還有幾分叫人懷念。”
問飛鴻眨眨眼,便知風煙說的是肅蘆城那會兒。對桌宮希聲不明此事,便未在意,隻道:“倘若能協商兩全便是最好,不如我明日再進宮一回,與啟皇細商?”
問飛鴻這家夥還笑,“我也正有此意,師兄若未有周全之策,不妨一試。”
風煙管得着問飛鴻,卻管不了宮希聲,隻好橫問飛鴻一眼,得了問飛鴻歉意笑笑。
“若是先對無銘下手奪走鎮靈楔,且不讓啟皇知曉呢?”
問飛鴻找補似的提了嘴,風煙還未開口,宮希聲先道:“恐怕不妥,國師無銘我也曾有交聞,精通無數上古之術,不知來處,天地皆自由。不知為何會入摘星塔成為國師,想必約莫亦是随性為之,但在此前,我從未聽聞他為誰盡忠行事。或可明日同啟皇再議,她态度未必堅決至此,若我們能行兩全之策,或許不費兵戈便能免此患。”
問飛鴻亦贊同,風煙簡直無話可說,獨自飲茶。
茶壺都空了幾輪,飲無可飲,問飛鴻便取了方才與風煙同買的酒來,才飲三盞兩杯,宮希聲便面有酡色,目光含混。
“在飛雪城時,我聽聞問城主對世平多有贊詞。”他半醉之中,忽出此言,“今日身在王城中,難免偶爾思及舊事,有些故事閑話,不知問城主可願聽?”
那是自然——問飛鴻借雪塵偷聽的閑話也不少了,竟能有幸聽得高祖秘辛,自然是千萬個樂意。
這酒香甜,不知覺便叫人多飲,宮希聲愈飲愈醉,幾乎有些失了分寸,都快把高祖少時怕蟲怕雷的破事抖摟出來了,問飛鴻還聽得津津有味。
風煙亦不留神多喝了半盞,随意走走便當解酒,行至院門前時,餘光瞥見檻外來者,霎時間酒醒人清,沉下了神色。
昔日錦衣玉冠、四海皆朋的江侯爺,如今憔悴得不像話,好似變了個人。
他們隔一樹春花相望,江宴先開口,“風泉主,别來無恙。”
風煙搖頭,“侯爺如今,看着倒不像無恙。”
江宴:“别後已三秋,難免生波折。前些日子頗有些憂思傷神,不過往後不會了。”
風煙拿不準他說的是陳王之死還是旁的什麼,便沒有接話。他留意到江宴腰間所佩,并非從前用劍,卻更為眼熟,極華極鋒,乃是蕭成翎慣用的銀月劍。
“我心已秋,今日貿然來訪,是為向二位道别。亦聽聞穹明兄領悟了刀法招式,其名‘兩盡’,特來道賀。”
他躬身而敬,決然而去,不說所别何處,隻忽然叫風煙覺得:這王城的風涼得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