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

武空岚倚在樓梯扶手旁看着這一幕，打量着這位和自己沒有交集的域主，禮貌疏離地問道：“他什麼時候邀請了你？”

賀峮也在觀察武空岚，銀白色的眼睛裡透出了疑惑的情緒。

“您是……”

“我是他保镖。”武空岚面不改色道。

賀峮露出了然的神色，認真道：“夢境域主回收後，這位先生去追殺兇手時遇到了我。”

“賀峮……”淩烨意識到什麼，急促地想要打斷他。

“哦，怪不得。”

武空岚哧了聲，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回來後被反噬得那麼厲害。”

再繼續下去，底褲都要被武空岚試探出來了。淩烨無奈，隻得出聲說：“賀峮，和我進屋聊吧。”

武空岚移開視線，沒有阻止。門框的鉸鍊發出一陣輕微的動靜，賀峮随着淩烨走進室内，留夏瑾和甯墨戰戰兢兢地端坐在沙發上。

屋内，賀峮單獨面對淩烨，依舊是朽木般不見情緒的模樣。

“邀你過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夏家有不少房間用于會客，淩烨随便挑了間，倚在主位上，示意賀峮随便坐。

“首先，露露知道我的回歸嗎？”

賀峮一闆一眼地答道：“她不知道，即使是我，在那日見到您的劍法後也感到驚訝。為了不讓您卷入紛争之中，您的記憶由主上親手抹去，按理說絕無複原的可能。”

聞言，淩烨眉目舒展了些，似乎在對自己瞞過露露提娅這件事感到愉悅。

“第二個問題，如果淵主站在此處，你能認出他嗎？”

賀峮搖搖頭：“主上在離去時順便抹去了有關他相貌身份的全部信息，我無法認出他。由于職責分配，現在全世界隻有仲纖纖和露露提娅兩人知曉他的身份。”

“那你為何能直接确認我的身份？”

賀峮停頓了下，目光落在淩烨耳側紅得能滴血的吊墜上。

“因為……主上在您身側留下了信物。‘命運’、‘虛無’、‘混亂’、‘腐朽’，按照時間來算，那是隻有我們才能認出的身份象征。”

“在塑造您的身軀時，困于生死之間的我提供了活死人的長發，命運與時間聯手捏造了永不停跳的心髒，至于主上，他将一顆眼睛放在了您的身上，用以穩固您的神魂。他本想讓您以普通人的身份回歸華國，但您的仇家太多，為确保安全，主上隻能選擇将世界法則的使用方法交給您。”

“……果然。”

淩烨指尖輕點耳墜，幾乎能想象到武空岚到底做了多少思想鬥争，才會選擇清除他的記憶，讓他遠離交戰的漩渦中心。

可惜，二十年時間可以是修真者閉關苦修的短短一瞬，亦可以是普通人迅速認知世界的黃金年齡。淩烨本就不是願意沉淪在一無所知的安甯中享樂的人，二十年時間，足夠他想起一切，重新站回世界中央。

“第三個問題……”

淩烨直視賀峮的眼睛，聲音忽然嚴肅下來：“‘虛無’是誰？”

“……”

賀峮沉默了會兒，如實答道：“陛下，您離開的太久了，百年過去，諾登斯先生早已從公正的執槍人倒向了曆史虛無主義，成為了槍械與殺戮之神。

“這是深淵的初衷，卻與主上的理念背道而馳。”

“圓桌會，讓世人聞風喪膽、各國束手無策的組織，多年過去，除了與深淵的聯系，人們依舊沒有找到其背後的組織者。”淩烨輕聲喃喃：“是他嗎？”

不斷對岚發起刺殺的人，是他嗎？

“我影響了鬼新娘的認知，在她身邊與她共事了一段時間。雖然并未确認，但從她受任于深淵的言論來看，很遺憾，大概是的。”

淩烨指尖在耳墜上滑過，沒再多說。

他站起身，向賀峮點頭示意自己已經問完了，準備離開。

“等等，陛下。”

賀峮叫住了他。

“三百年前的那場事變後，您的名字從曆史上消失，無人記得。”

“我該如何稱呼您？”

……

兩人從房間裡出來時，剩下人已經吃完了晚飯，還提前給兩人留了飯。

此時坐在沙發上的僅有武空岚一人，沒有偷聽，隻是安靜地等待着。淩烨對上武空岚的目光，微不可查僵了一下，不知為何，這眼神總讓他有種自己是始亂棄終渣男的錯覺。

“家裡有點事，我回去一趟。”武空岚說。

淩烨：“……”雖然這麼想不太好，但武空岚一家子就剩他一個人，家裡能有什麼事？

沒等淩烨答複，武空岚便拿起身側的背包，匆匆出了門。

沒辦法，想把人鎖起來的欲望太猖獗了，他真怕自己壓不住情緒，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

短暫的沉默後，賀峮感覺自己也有點跟不上時代：“淩先生，您請的保镖不是全天候的？”

“……”

淩烨心說你家主上來當保镖真是大材小用了，而且現在這情況，給“保镖”同志加錢怕是不太好使。

打發走賀峮後，淩烨自己一個人拿過晚飯，有些頭疼。

從草根到朝堂，種種經曆已經讓他習慣了以傷換傷、拿生命豪賭的利益獲取方式，直到他重權在握，擁有足以蕩平山海的能力後，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方式才被漸漸擱置。曾經的他怕岚擔心，總是把傷口藏得很隐蔽，可現在不同，他的底牌不多，隻需少許疼痛代價就能驅使的符咒是最好的選擇。

他有必須參與這場鬥争的理由，避無可避。

但設身處地，想到自己看到武空岚身上傷痕時的擔憂，和夢裡看到他被斬首時的憤怒，淩烨也明白武空岚在氣什麼。

“唉……”

淩烨把晚飯推到一邊，又打開了那個能發帖的軟件。挑挑揀揀，還是把這點情感問題放在了網上。

陛下向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位時廣納谏言，現在也不例外。網友們雖然不靠譜，但好在集思廣益，成功幫他解決過某叛逆少女不上學非要摻和災殃級特殊區域還要紋身染發的教育問題，具有一定參考性。

通訊設備在沙發上叮鈴桄榔響了好一會，淩烨把它撿起來，重新查看。

打開帖子後，映入眼簾的不是長篇大論的建議，也不是陰陽怪氣的嘲諷，而是一個短短幾分鐘就有了近千點贊的回複：

“做。”

言簡意赅，震耳欲聾。

淩烨：“……？”

他長呼一口氣，耐着性子點開了這位名叫“車車”網友的主頁，果不其然，“車車”擁有幾十萬的粉絲，打開主頁後，先映入眼簾的是加粗的同人文标題：“風×帝君欲壑難填”。

淩烨闆着臉，光速關閉了界面。

再往下翻，無非是什麼秀恩愛的出去秀，或者是關心貼主心理健康的。淩烨靠回沙發上，把通訊設備扔到一邊，重新躺下了。

躺了一會兒，淩烨翻身起來，和夏瑾發了個消息便出了門，朝武空岚家裡走去。

沒辦法，自己的錯，總不能一直放着。

……

十一月份的天氣已經轉涼，淩烨穿着單衣走在秋風蕭瑟的路上，有一瞬恍惚。

天邊帷幕垂落，高樓林立的城市點亮了全部燈盞，霓虹的光流奔瀉其上，織成明滅的星河，車燈競逐，在街衢裡不息奔湧。無數匆忙的腳步踏響街巷，人群的喧嚣如同新時代磅礴的呼吸，不息地向遠方流淌。

仔細回想起來，他的一生似乎都在與戰争，争權奪勢、鐵馬金戈，連離去時都在與将士們的鮮血作伴。岚費盡心思将他拉回世間，抹除他的記憶，大概是想讓他好好看看這個和平的時代吧。

是我太心急，讓岚擔心了，淩烨想。

至少在這個時代，他可以稍微放下曾經的生殺予奪、殚精竭慮，陪好不容易從深淵抽身的戀人多走一段路。

車水馬龍的道路上，淩烨的腳步稍微快了些，心中終于有了些安慰人的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