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引伸手去擋,就在這個瞬間,袖口裡的刀滑落出來,砸在碗碟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場面瞬間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了過去,面上帶着好奇與訝異。
方敬歲将一切都看在眼裡,隻是他的目光很沉,看了一眼那刀,又看了一眼方引,沒說話。
申茂興好奇地探頭看去,伸手将刀拿在手裡,很明顯能感受到上面的體溫:“這是?”
方引靜了兩秒,忽然笑了,那副白玉一樣的面孔陡然鮮活起來。
“我是骨科醫生,平常已經習慣用自己的刀了。”方引頓了頓,然後慢慢地看向申茂興,将重音加在最後幾個字上,“放血拔毛,剝皮剔骨。”
他在申茂興驚訝的眼神裡拿回了那刀,手法精準,輕松幾下就将那鴿子的皮肉剔了下來。
焦脆的皮、鮮嫩的肉和幹幹淨淨的骨頭被整整齊齊地碼在碟中,一絲不苟。
方引将肉推到申茂興面前,然後細細打量着申茂興的臉,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申先生聽過庖丁解牛的故事嗎?其實作為醫生,我更擅長的還是......”
“方引。”方敬歲搶先開口,他聲音深沉,目光帶着警告的意味,“胃口還是小點的好,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方引的态度很快就軟化了下來,對着方敬歲俯了一下首:“是,父親。”
申茂興愣了一下,目光在這對父子間轉了一個來回,沒說話。
那碟肉就放在中間,自始至終都沒人動過。
餐後,其他人以去洗手間的名義先離席,桌上就剩下了申茂興和方家父子。
“頂樓的按摩不錯,不如今天我做東,請你們過去?”
方敬歲笑笑:“太晚了,您玩的愉快。隻是我這兒子不太懂事,我還是先跟他好好說說,就不去了。”
申茂興愣了一下,知道今晚是沒機會了:“呵呵,行,那就下次,下次。”
方引跟在方敬歲身後離開包間,申茂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許久,一直等到那身影完全消失。
“今天讓你來,也算是白來了。”方敬歲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坐下,“什麼都沒做成。”
方引也懶得分辯半句,所以嘴上直接服軟:“抱歉,父親。”
方敬歲喝了一口茶水:“元晖集團現在有一個職位,我想讓你來擔任。”
方引有些詫異,但他并不覺得這是好事:“父親,我是有醫院的工作在的。”
“我知道,隻是一個高級顧問的職位罷了,不耽誤你醫院的工作。”
“但是我現在的時間真的很緊,除了醫院的事,過段時間還要出國參加研讨會,真的顧不到集團的工作。”
方敬歲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方引面前,擡手便給了方引重重的一巴掌。
方引沒來得及站穩,整個人狠狠地撞在牆上。他耳朵裡嗡嗡作響,半邊臉瞬間紅了起來,連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一瞬。
随即,口腔裡溢出了血腥味。
方引勉強站直了身體,他知道今晚不回好過,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你覺得我是在請求你嗎?”方敬歲怒極反笑,“你也真是不受教訓,今晚還敢帶刀?你想像當年要殺我一樣,打算宰了申茂興嗎?”
方引擡頭,平靜地看着自己的父親:“如果到了那一步的話,我想我會的。”
“那你覺得你要是做了這件事,最後除了我誰會給你兜底?”方敬歲繼續道,“還是你覺得你那個連面都不願意露的丈夫會幫你?如果我真要你去陪那個姓申的,你覺得你可以拒絕嗎?”
一連幾個誅心之問讓方引幾乎沒有招架之力,他面色蒼白,牙關咬緊,不想讓口中的血流出來。
“你接下顧問的職務,你就可以現在離開。”方敬歲望着方引,似乎是給了選擇,“否則,申茂興現在離我們也不遠。”
方引明白,方敬歲的選項根本不是選項。
讓謝積玉過來公開身份是一個好到達不成的選項,讓方引委身于申茂興則是一個壞到達不成的選項。
所以方敬歲應該早就想好了,今天方引唯一且必須要選的就是集團顧問這個職務。
方引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很可笑,他自己好像是籠子裡互相厮殺的蟲子,遍體鱗傷後得到的獎品隻是能活下去而已。
方引擡眼望着方敬歲,霧蒙蒙的烏黑眼珠裡有無盡的絕望、傷心和不可置信。
半晌,方敬歲忽然掐住方引的下巴,嗓音陰沉:“不要這樣看着我,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雙眼睛。”
畢竟是父子,他們二人的眼睛其實是很相似的。
隻是方引的眼底像是有一層散不去的水,有時候澈亮,有時候冷寂。
而方敬歲在多年的權财算計之中,眼裡積壓了層層陰骘,怎麼都散不開。
方引被掐得發痛,隻能選擇了那唯一的選項。
從休息室裡出來以後,方引靠在牆上緩了好一會,才去了洗手間。
他将口中的血水吐了出來,雙手撐在台面上,然後才擡頭看向鏡子裡。
一側面頰紅腫,嘴角有血絲,身上的衣服将他的身體完美地包裝了起來,顯得精緻又挺括。
他忽然開始懷疑鏡子裡的人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堆被捏合進這件衣服的血肉。
方引低頭,含了一口水在嘴裡漱了漱,然後紅色的血水便落在白色的台盆裡,異常顯眼。
他随意抽了一張紙巾按在嘴角,轉身離開的時候卻發現門口站着一個人,正定定地看着他。
是許久未見的沈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