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個地方離他兼職的那家店不遠,正當方引檢查了放在一衆豪車邊上的電動車的電量的時候,謝積玉出現在他的身後:“你就騎這個回去嗎?”
方引被吓了一跳,他轉過身來有些拘謹道:“是的。還有,今天謝謝你。”
謝積玉擺了擺手,意思是不用在意,然後道:“看你跟池青常常一起玩我才說的,以後酒後騎車不要載他,我不想他受傷。”
看來對方并不知道自己是被灌酒,不過這種事情又不是多光彩,他也不想多提:“車子是店裡的,我平常不會騎到學校去,沒機會載他。”
謝積玉看了他一會,忽然輕笑出聲:“你平常還真喜歡酒後上路啊?不怕出事?”
大概是出于不想被好友的對象看不起的出發點,方引終于開口解釋:“其實今天我是去送餐的時候,被幾個客人要求喝的——平常其實也遇不到這樣的,我也不會喝酒。”
“KTV這種地方,倒也不奇怪。”謝積玉了然,頓了頓之後又繼續開口,“那家店是關嶺家開的,我跟他說一聲,以後你要是再遇到這種事,直接找店裡的經理就行,保證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明白嗎?”
方引感激地點點頭,他想,自己已經借了池青不少光了。
正當他騎上車子準備告别的時候,謝積玉忽然道:“但我隻能在那個KTV裡幫你,别的地方還是要靠你自己,不要慣着那些渣滓。”
當時的方引早已明白,他的人生已經被方敬歲牢牢控制,謝積玉口中的那些“渣滓”跟他的親生父親比起來才是真的微不足道。
但他知道謝積玉是好意。
“謝謝,我知道了。”方引頓了頓,把那句在喉嚨裡徘徊已久的話說了出來,“還有,祝你生日快樂。”
就在此時謝積玉接到一個電話,像是很重要的模樣,轉身就走了。所以方引也不知道,謝積玉到底聽沒聽到自己那句祝福。
緊接着便是高二結束的那個夏天,方引帶周知緒逃離方家失敗了。
一年後其實方引單方面見到過謝積玉,隻是謝積玉沒認出他。
那天方引在醫院做了一個小手術,他還記得出院那天,日光刺眼得讓他擡不起頭來,炙熱的地表讓方引每一步都覺得走在滾燙的岩漿上,雙腿發軟,連思維都被烤化了。
後來他大概在一片混沌中嘗試邁出了腿,卻有人拉住他的手臂,然後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現在是紅燈。”
自己闖紅燈了嗎?其實方引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那時候的他形銷骨立,還帶着一個遮住大半張臉的鴨舌帽,手臂上連片的針孔發青,還貼着不少白色的無菌膠布,怎麼看都像是個命不久矣的絕症病人。
熟悉的聲音讓方引處在混沌中的大腦打開了一道口子,透出些許的光亮來。
他聞到了些許初夏空氣裡植物的芬芳,微風從他的指縫中流過,銀杏樹的綠葉微微顫動,陽光在葉脈上閃閃發亮。
謝積玉的聲音就像是一根釣線,方引順着它把自己慢慢地從一個繭中剝離了出來,五感又落回了他的身體。
隻是方引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找到他方家的人半強行地攙扶着上了車。
他透過車窗才發現剛才那個拉住自己的人是謝積玉,對方烏黑的發梢被風吹起,側臉像白瓷一樣幹淨。眼角的笑意明晰,俨正開心地跟他身邊那個帶着口罩和墨鏡的人說着什麼。
他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在紅牆孤兒院的日子,那個時候的謝積玉也這樣,主動扯下了他自己的襯衣的一個扣子,用膠水把扣子粘在了方引的毛絨小狗原本左眼的位置上。毛絨小狗擁有了一顆全新的貝母紐扣眼睛,方引也擁有了全世界最獨一無二的毛絨小狗。
也許自己該做的事情還沒做完,上天不會放他走的,于是謝積玉又救了他一次。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方引才艱澀地睜開眼睛,意識回籠,他還是躺在自己在謝家的那個小房間裡。他又閉上眼睛,等腦海中那些往事的浪濤平緩下來才起身。
時間還早,方引洗漱完之後輕手輕腳地出了謝家,驅車前往市中心,在一個咖啡館門口停了下來,點了一杯拿鐵之後就在窗邊坐着,打開筆記本電腦改他的論文。
沒過多長時間,來了一個拿着手提包的年輕人,他坐在了方引背後的位置上,一杯咖啡喝完,将一個文件袋悄悄塞進方引放在腳邊的電腦包裡便離開了。
時間到了中午,店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方引這才收拾東西離開。等他回到車上的時候,把電腦包打開,拿出裡面那個黃色的文件袋。
裡面詳細記錄了“深海基金”環保組織近三年來的所有活動軌迹以及成員的詳細資料,雖然還沒查到他們背後的金主,但方引已經大概明白了這個組織的運營邏輯。
在資料的最後一頁,記錄了他們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行程,其中有一項是半個月後在紫屏山有一次野外的公益徒步活動。
方引的指尖在“紫屏山”三個字上撫過,他确實應該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