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留心?留心什麼?”陳玄風撓了撓頭,苦惱萬分。
又是這種每個字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卻不知在說些什麼的句子,哎呀,詩詞真是無趣。
“所以,還是快告訴我大師哥在何處吧?”
自覺沒意思撇撇嘴,陳玄風便隻能告訴她,師弟們都在後山喂雞鴨,而曲靈風獨自在清音洞練功。梅超風這便要去,他也好奇的跟了上去。
洞中,光線不明,回音餘蕩。
“……隻看這一句的話,可以單純理解為是對一個人的暗生情愫,但要結合上阕和詞人自身的故事一起思量,就會發現這首《望江南》别有深意……”
“深意?”
“你們可知這首詞作是歐陽修寫給誰的?”
“他的夫人?還是小妾?”
面對着陳玄風和梅超風兩人單純的目光注視,曲靈風笑着搖搖頭,故作玄乎道:“都不是,而且你們肯定猜不到……這首詞是寫給他的外甥女的。”
“啊?”果不其然引來異口同聲的驚呼。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莺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閑抱琵琶尋。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曲靈風将全詞内容背了一遍,給他們耐着心講解着:“葉小,枝嫩,十四五……他寫的就是少女,而這少女正是他姐姐的女兒,也就是他的外甥女。最後一句說的就是他當年見外甥女在階上玩樂嬉鬧天真無邪的模樣,就留了心思,現在便更是喜愛。”
“這……這不是不倫嗎?”梅超風皺着眉,下意識的感到反感。
“正是,雖說這外甥女乃是他姐姐的夫君和前妻所生,并無血緣關系,但仍為禮法所不容,更何況外甥女年紀尚小,而歐陽修已時至中年,”曲靈風繼續說道,“所以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這首詞作也成了他在朝堂之上被彈劾的證據……不過嘛,這些才華橫溢的大文豪的轶事皆多如繁星,經不起深挖的,你們若是喜歡他們的作品,止于此是最好的,可别對這些人本身有太過美好的想象。”
乍讀去清新美好的一句詞背後竟有這般不堪啟齒的故事,梅超風嫌棄的緊鎖着眉頭,久久不能舒展。
“說起來,這句詞你們是從哪裡讀到的?怎就隻知道這一句呢?”
她剛想回答是從師父謄寫後,手臂一緊,被身邊人阻止開口,她正奇怪的望去,卻見陳玄風臉色竟蒼白如紙。這才反應過來,自從曲靈風講起歐陽修的故事,他就再未說過一句話了。
“超風她在書房随手翻到的,隻是這句明快易懂,她也隻背得下來這一句。”
梅超風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搶着回答,還不讓自己說實話,但曲靈風沒有懷疑,既然已經解釋清楚,也就順手将他們二人推了出去,留自己一人繼續潛心練功。
待到兩人走到後山溪邊,都不見陳玄風主動對自己說上一句話,隻是臉白依舊,她終究還是好奇,喊住了失魂落魄的他。
“師哥,你怎麼了?”
陳玄風邁行的腳步停滞,回過頭看着她。
“那句詩,真的是師父寫的嗎?”
“師父的字迹我們都臨摹多久了,怎麼可能分辨不出呢?當然确信無疑呀。”
他臉色更難看了。
“超風,你可知師父最近為何對你這般好?待你與我們其他弟子都不同。”
“師父說的是因為師娘懷孕,我出力頗多……”
原本笑着的她忽然間想起曲靈風講的故事……身體受驚一顫,遍體生寒。
“你猜到了是嗎?”
她拼命搖着頭:“不可能,不可能,師父不是這種人。”
陳玄風自嘲的笑笑,感慨的聲音卻很虛弱:“你如今也長大了。”
她身體顫抖的更厲害了,尖聲叫道:“不會的,師哥,師父不會背叛師娘的!”
成親那日美好的場景曆曆在目,彼此宣誓要“在一生中對她永遠忠心不變”言猶在耳,怎麼會才一年多的時間就變心?又怎麼會看上自己的徒弟?她決不相信。
他的眼神如灰燼一般死寂,平靜中參雜着一絲悲哀:“你可還記得,我們當初服侍的鄭員外一家是何時納妾的?”
回憶起了久遠的過去,梅超風臉色已經一絲血色都沒有了。
“正是夫人懷孕之際。”
妻子懷孕,無法同房,丈夫就會在此時納妾……原來他們尊敬的視若神明的師父,也不過是與世上其他人無異的普通男人。
陳玄風恍惚間想起那日聽聞的他的道歉聲,她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