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的事,将軍開始找昨晚值守的人,按規矩值守的所有人裡會有個頭兒,有任何事情先向頭兒彙報,然而昨晚第一時間發現問題的沈惟一不知道這個,慌慌張張找了巡邏的士兵,士兵再向頭兒彙報,很耽擱時間。
昨晚所有值守的人站了出來,名冊上卻沒有沈惟一,頭兒也不認識他,将軍過來用正常人說話的音量問他:“誰讓你值守的?”
沈惟一慌了,找不出讓自己值守的那個人,忽的眼尖發現剛擡走的屍體裡,有很像昨晚吩咐他的人。
顫着手指了指屍體,值守的頭兒見了那屍體一眼,低聲罵道:“又是這小子,拉新人替他值守上瘾了還,這下好了,自己命也丢了。”
将軍看看屍體,再看看沈惟一,又問:“沒給你安排領頭的?”
沈惟一搖搖頭,眼神很是迷茫。
将軍再問:“昨晚厮殺,也去了?”
沈惟一點點頭。
将軍背過身去撓撓頭,有些愁得慌。
沈惟一是突然被塞進隊伍帶來邊境的,什麼也不會,說白了就是送來送死的,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他安排個什麼職位,反正肯定活不過兩天。
将軍取下沈惟一頭盔,消腫的臉跟在天崇看見的不一樣,很是小巧乖順,看着年紀不大。
“多大了?”将軍問。
“十九了。”沈惟一說。
将軍不信,但是沈惟一神情不像說謊,很是真誠。看出将軍有疑慮,沈惟一解釋道:“真的十九了,我哥說我比較顯小,所以看着不像。”
将軍擺擺手,讓其他人都散了,留下沈惟一,指着屍體教他:“他跟你一樣,不能使喚你。還有剛才那些人,你就記住那個頭兒,其餘人都不能使喚你。”
沈惟一看着屍體,點頭道:“記住了。”
将軍忽然失笑。眼前的沈惟一,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兒,挽着大人的發髻,身闆不似成年人強壯,但站得比誰都筆直聽話。
沈惟一不知道将軍為何要笑,很是緊張。
“顧鸢!”将軍忽然道。
一個叫顧鸢的人站了出來,“末将在!”
這聲音!是救命恩人!
沈惟一眼前一亮,被稱作顧鸢的人一直就站在将軍身邊,一直未說話,原來救命恩人離他這樣近。
将軍告訴沈惟一:“日後你便跟着顧将軍,不要亂跑,否則丢了小命可沒人管你。”
于是沈惟一跟着顧鸢走了,半道上顧鸢丢給他一張手帕,道:“把血擦幹淨。”
随後又問:“都會些什麼?”
這問題範圍很廣,沈惟一不知如何作答,顧鸢又詳細問:“會做飯嗎?”
沈惟一說:“會。”
然後就被帶來給大夥兒做飯,成了火頭軍。
沈惟一背着爛背簍跟着火頭軍挖了一下午草根,晚上就被趕出去,顧鸢來接他,聽見那些人抱怨道:“本來就不夠吃,他還想着做什麼精緻加什麼佐料,那是我們能吃的嗎?浪費大夥兒時間。”
沈惟一很是彷徨地解釋:“我不知道糧草有限,做這種吃的,我不會。”
沈惟一已經餓很久了,但是别說饅頭了,就是易儲存的幹糧也所剩無幾,他跟着挖了一下午草根,以為用來喂馬的,聽說這是他們晚上要吃的時還以為是自己餓得頭暈眼花聽錯了,到了晚上才知道這真是他們今晚要吃的。可煮草根,他不會啊。
顧鸢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但是頗為苦惱地想了想,又問:“可願意跟着我?”
沈惟一愣了一下,把頭都要點斷了。
于是他跟着顧鸢回了營帳,這才有機會向顧鸢表達救命之恩的感謝,若不是顧鸢相救,他早被人砍得血肉模糊了,哪裡有命站這裡說話。
顧鸢很是年輕,跟他哥差不多的年紀,不到三十就當了骠騎大将軍,為人寬厚,但營帳内東西很是雜亂,完全沒時間整理,沈惟一當晚便把營帳收拾地整整齊齊,按類歸置,易拿易放,顧鸢大為贊賞,說叫他做飯原本是把他放去最安全的位置,沒想到到營帳來也能發光發熱。
收拾好這些,沈惟一就累得要癱下了,肚子餓得咕咕叫,晚上隻分到一些混着草根的餅湯,根本吃不飽,還沒地方睡,幸好顧鸢分一半饅頭給他,泡了水咽下,總算有點飽腹感。像他這樣的,原本隻能去外邊跟大家擠一起睡露天草席,但顧鸢關照他,把他叫到營帳一起休息。
顧鸢這才問他姓名,“高将軍說你姓裴?”
沈惟一躺在鋪了一層席子的地上,疑惑問:“高将軍?”
顧鸢道:“就讓你跟着我的那個,鎮國大将軍,高嘯玄。”
“那便是鎮國大将軍?”沈惟一驚訝。
小時候看兵書看不懂時,都是靠哥哥講給他聽,其中就講到過鎮國大将軍高嘯玄,沈惟一很是崇拜,沒成想自己居然是随着鎮國大将軍一同來的邊境。
驚訝過後,沈惟一道:“我不姓裴,我跟着我哥姓沈,叫沈惟一,清州人。”
提及哥哥,沈惟一的情緒低落下去。自己來了這裡,隻怕哥哥還不知道吧,不知道哥哥會不會擔心。
顧鸢其實跟他哥很像。沈惟一仰頭看了看,雖然看不清,但他覺得顧鸢在笑。
顧鸢私下裡其實很愛笑,笑容溫順,跟哥哥一樣,年紀也差不多,再加上他是自己救命恩人,沈惟一就對他有些依賴,很是信任。
“清州,那麼遠?”顧鸢喃喃道,“說起來咱倆離得也不算遠,我是虞州人。”
又交談幾句,漸漸的聲音都弱下去,疲憊不堪的兩人很快進入夢鄉。
第二天顧鸢開始教沈惟一基本的随軍要點,讓他跟着一起操練,教如何在黑暗環境分清敵我,如何看懂簡單的手勢信号,如何聽鼓聲節奏分辨是進攻還是撤退……沈惟一認認真真學了幾天,還沒學會,敵軍再次來犯。彼時沈惟一被留在帳中整理兵器兵書,焦急地等了半天,終于等到大将軍高嘯玄帶着衆人回來的消息。
隻是沒有了骠騎大将軍顧鸢。
營帳裡隻剩下感到難以置信的沈惟一,顧鸢屍體明日要被運送回虞州,沈惟一守了這具屍體一晚上,看了這具屍體一晚上,血滲出白布,能很明顯知道哪些地方受了傷。
沈惟一甚至不敢掀開白布看顧鸢最後一眼,敵軍的刀有多鋒利他很清楚,削鐵如泥,手起刀落間地上就擺滿了屍塊兒,很是吓人。
怎麼就死了呢?
沈惟一想不明白,顧大将軍多厲害啊,那麼黑的幻境都能救他,怎麼今日是白天還能被人殺死了呢?
沈惟一沒忍住哭出聲來,是惋惜,也是被吓的,他不敢想象若他也輕易死在這裡,能不能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故鄉,然後也把他屍身給送回去安葬。
不!不能送回去!哥哥看見他的屍體,會瘋的。
天亮前沈惟一還是決定掀開白布最後再看一眼顧鸢,他想告個别,可白布掀開的刹那,一條深可見骨的刀痕映入眼簾,顧大将軍臉上被人砍了一刀,額頭裂開,是當頭砍下……
已經簡單縫制處理過,但看着仍是不忍。
沈惟一跪下重重磕了個頭,好好感謝了顧鸢這些天對他的照顧,好好道了别,好好送了人。
再次退敵時沈惟一又沖了上去,扛了紅纓槍就上,他對于殺人仍覺得害怕,然一想到顧鸢屍體,那點害怕便化作憤恨深深捅‖進來犯胸膛,轉一圈拔出,血濺當空。
他殺了一個人,算是為顧鸢報了仇,然而不夠,他總是想起哥哥,他怕這些人終有一日會去清州作亂,他不能讓這些人擾了哥哥安甯,一絲可能性也不要想有。
他又很怕自己死在這裡,怕被一刀當頭劈下,且不說在這裡沒人認識他,死了不會像顧大将軍一樣被護送回去,就算有,他也怕回家後殘破的屍身吓着哥哥。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但他們追進了包圍圈,中了圈套,他拿不動紅纓槍了,疲憊不堪,冰涼刀身滑過肋骨,刺痛中有人揪着他後領把他拖走,頭盔摔出一米遠,發髻散落,腦袋也摔得疼。
好多血,全是血,從捂不住的傷口裡汩汩流出,但他不能倒,援軍還沒到,他撐着紅纓槍站起,憑着頑強意志屹立不倒,他殺紅了眼,視敵軍為要把他跟哥哥分開的敵人,在他們胸膛上戳破一個又一個的洞,深深插進,轉一圈拔出,然後無師自通戳腦袋,戳脖頸,刺一切脆弱不堪的要命點。
身上已經分不清是自己身上流出還是從别人那裡沾染上的血更多一點,沈惟一手腳冰涼,神情逐漸麻木,撐到援軍到來時倒下,往腰上一摸,啊,好多血……
失血過多導緻的幻覺如約而至,他好像看見了哥哥。
好想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