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沈家也熱鬧了,本以為是與往常一樣稀疏平常的一天,因為沈惟一的歸來熱鬧的宛若過年。
房間内,沈沛白給少年洗臉,少年坐在他對面,微微俯身讓他擦臉,沾過水的濕帕觸到不如以前白皙的皮膚,一點點擦拭,這張臉其實沒有變化太多,甚至還能看出點沒完全長開的青澀,隻是眼底總聚着過去不曾有的憂愁,沈惟一眉眼如墨,哪怕是坐着也比沈沛白高出一頭,垂眸向下望的眼眸蘊含太多複雜情緒,晦暗幽深。
沈沛白擦着臉,問:“怎麼瘦這麼多?”
沈惟一不說話,清亮的瞳仁微暗,視線緊緊追随沈沛白,一眼比一眼深,沈沛白被看得不自在,匆匆擦過沈惟一下颌角,局促道:“好了。”
晚飯也一直沉默,熱鬧是下人們的熱鬧,沈惟一連打鬧的心思也沒有,安安靜靜的,仿佛變了性子,沈沛白給他盛湯,他喝了一口,很平淡地說:“謝謝哥。”
沈沛白問:“沿途景緻好看嗎?”
沈惟一點點頭。
沈沛白又問:“可有特别難忘的?”
沈惟一搖搖頭。
沈沛白還想問點什麼,見沈惟一什麼都不願說的樣子,也不問了,一個勁給沈惟一添肉,說:“吃飯吧。”
晚飯不像以往,破例的安靜。從來便做不到“食不言寝不語”的沈惟一,外出一趟,回來做到了“食不言”,握筷子的手多了許多繭的痕迹,像是一路回來沒吃什麼東西,餓得很了,有什麼吃什麼,吃得極快,趕時間似的。
福伯還在招呼人繼續上菜,多的是沈惟一以前喜歡的開胃辛辣好吃的肉類,紅燒豬蹄,辣炒雞丁,酸辣肉絲……沈惟一埋頭苦吃,頭也不擡,卻在吃到一半時給沈沛白夾了塊兒豬蹄。
不肥不膩,燒得剛剛好,味道也一絕,沈惟一還是這樣,吃到覺得特别好吃的,就會給他夾,但他很為難地盯着那塊豬蹄兒,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現在胃很不好了,李大夫說很多東西都不能吃,再不好好養可能會更嚴重。
一想到明早還有要事要忙,不能耽擱,最後把那塊肉還給了沈惟一。
沈惟一吃着自己碗裡的菜,目不斜視問:“哥你怎麼隻吃清淡的?”
沈沛白平靜道:“太油膩了,不愛吃。”
沈惟一也不再說話,低頭刨飯,三兩口刨完,說要去沐浴,沈沛白點點頭,讓他走了,這時小褚進來,說去收拾舊馬車,收到一堆極為劣質的粗布麻衣,和幾個沒啃完的紅薯。
沈沛白斂眸,很平靜的安排道:“叫人來給惟一量身,多做幾套新衣服。”
沈惟一衣服極不合身,還是離開清州時穿的那身,人長高了,衣服變短了,瞧着不怎麼體面,但似乎這已經是他最為體面的一套,餘下那些粗布麻衣,清州好多年都沒見過這種款式,不知道跑哪兒買的,穿着既不舒适也不保暖。
晚間沈惟一也不再纏着他要睡一個房間,從幼時就為沈惟一準備的房間第一次迎來它的主人,離沈沛白的房間好遠好遠,是最遠的一間,但如福伯所說,房間又大又漂亮。沈惟一睜眼到天明,沈沛白也心事頗多,後半夜才有困意。
第二日清晨,洗漱時福伯說沈惟一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與辰辰大壯約好叙舊。沈沛白聽了也隻是一陣無言,許久點點頭,說知道了。
北方戰亂,許多難民南逃,匪盜再度猖獗,聽聞镖局有貨被搶,沈沛白特意去了一趟,交待路線與增加人手,貨物運輸需要小心再小心,尤其是人身安全最為重要。一整天忙着生意,回來時已經很晚,門口值守的人說沈惟一還未歸,小心翼翼看沈沛白臉色,聲音越說越小。
沈沛白沒什麼反應,隻是很平靜地道一聲:“知道了。”
陸靖辰差人來信,說沈惟一醉了,就在那邊先歇下,讓他不要擔心。宋銳問福伯:“公子念着惟一公子回家第一天,剛忙完就立馬趕回來就想跟他好好吃頓飯,怎麼才歸家第一晚便夜不歸宿。”
福伯愁着臉,也沒辦法,擺擺手,說去看看明日要采買的清單。
沈沛白淡淡道:“終究是大了,也正常。”
宋銳将他推進屋,桌上飯菜還熱着,宋銳正要如平常一樣出去,沈沛白叫住了他,“陪我一起吃吧。”
還沒走到門口的宋銳轉身,驚訝道:“公子,這不合适。”
沈沛白神色如常道:“今晚我不想一個人吃。”
宋銳猶豫,在對面坐下。
“坐我旁邊。”沈沛白親手盛着湯,“離我近點。”
宋銳看看他身旁的位置,那可是沈惟一專屬,從前沈公子和沈夫人在時都是那樣,沈家上上下下幾乎都知道那是獨屬于沈惟一的位子,離沈沛白最近,從來沒有變過。
看出宋銳局促,沈沛白說:“坐吧,無妨。”
宋銳慢慢落座,屁股跟着了火般不自在,筷子就在眼前,他卻手腳僵硬,一點也不敢動。
沈沛白将盛好的湯放他面前,遞上筷子,說:“我又不會吃人,不用拘謹,随意點。”
又道:“都是沈惟一愛吃的菜,不知道有沒有你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