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悄聲道:“大夫檢查了,沒有内傷,已經抓了藥回家喝,最嚴重是後背挨了一闆凳,怕是會疼好久。”
怕吵醒沈惟一的牢頭小聲問:“小公子,典獄長急于處理其他事去了,要不您先把惟一公子帶回家睡,這裡确實不是什麼好地方,别讓孩子着涼了。”
沈沛白輕聲問:“打人的是武子是吧?我能不能先去看看他?”
“這當然沒問題,他們四個也是分開關的,都在地下一層。”
大牢一共有兩層,清州惹是生非的人本就少,窮兇極惡的更是少有,基本都關在地下一層,暗不見光,陰暗潮濕,夏季悶熱,冬季嚴寒,特别不好受,因此大多犯人出去後都老實本分,再不想回來。
像武子這樣的已經是大牢常客,打架更是家常便飯,隻是打的不嚴重,每次都隻關押一陣子便放出去,少則幾天,多則幾個月,每次都毫不畏懼。
他睡得正香,牢頭進去把他叫醒,他正要發火,看見鐵欄外站着沈沛白。
牢頭出來并沒有鎖好門,看了看沈沛白帶來的宋銳小牧,以及好幾位身材壯實的專門負責主家安全的沈家随從,笑道:“您先随便看看,我還有點事,先出去,您有事招呼我。”意思是,想打想罵,您随意,打完了罵完了再叫我。
武子嘴腫得出奇,像開了花,伸了個懶腰,繼續躺着懶洋洋道:“沈懿,你行啊,以前有浔州一霸護着,現在多了個清州一霸。”
地下一層燭光昏暗,看不清沈沛白表情,隻聽見他沒有情緒道:“你若是想,清州一霸也可以是我。”
武子不耐煩道:“行了你,咱倆多少年沒說上話了,你哥又不在,你還沒有阿爹阿娘,我也不跟你計較,出去後咱們誰也不惹誰,當什麼事沒有。”
沈沛白不苟言笑道:“你以為我在跟你說笑嗎?”
剛松懈下來準備重新入睡的武子翻身坐起,怒道:“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沈沛白一字一句道,“再動沈惟一,我饒不了你。”
他一向以溫和好脾氣視人,武子還真沒見過他這副冷冰冰的樣子,當即被唬住,愣了片刻輕蔑地笑出聲,不屑道:“呵!一個廢物,你能奈我何?”
沈沛白不理會那輕蔑,隻淡淡道:“你家幹果生意衰敗沒錢了吧?就靠在郊外租來的土地種葡萄了吧?那邊的地我也很感興趣,正打算買下來再高金租出去。”
“你怎麼知道?”武子稍稍震驚,随即想起前陣子阿爹說要去借錢,難不成找的沈懿?!
武子故作鎮定道:“我阿爹不可能找你借錢!”
現在是不可能了,沈沛白原本還在考慮,現下武子阿爹也沒臉來借了。
沈沛白不緊不慢道:“你二哥有一個碼頭吧?你回去問問你二哥,最大的客官是誰,每月走的最多的貨是什麼,問問他缺了這個客官碼頭會不會剩的好多船隻閑置。”
武子心裡有些慌,他也去給二哥幫過忙,自然知曉每月走的最多的是沈家的貨。
沈沛白繼續道:“你以為你孤身在外毫無利益關系我就拿捏不了你嗎?我再告訴你,我能奈你何,就在這個大牢,剛才走出去那位牢頭十多年前借過我家一大筆錢用以給家中老人治病,後來見他實在窘迫,我家沒讓他還。我再告訴你,副典獄長,跟我阿娘是多年好友,我阿爹阿娘下葬之日,她親自到場扶的棺。以及,五前年清州水患,大牢受損需要重建,犯人所需糧食也被暴雨盡毀,朝廷的修建款沒有撥下來,是典獄長親自到我家,請我去東風樓,言辭懇切地請我捐款,那頓飯沈惟一也在,典獄長親自給他布菜,包括現今你們被關起來,你在腐爛發臭的地牢,他在最上間還有專人好飯好菜地伺候。你問我能奈你何,我想大約把你關在這裡一輩子是沒問題的。”
武子慌得從草堆上站起,沖到鐵欄邊惡狠狠道:“你敢!你就是個雙腿殘廢的廢物,一直都是!你永遠低人一等,你不得不仰頭看我!”
宋銳一腳踢進縫隙,沒踢到武子,小牧朝牢房“呸”了一聲,挽起袖子拉開鐵門踢在武子小腿,逼得他不得不跪下來低頭看沈沛白,奮起掙紮雙手卻被小牧押在身後。
“我為什麼不敢?”沈沛白仍舊是淡淡的語氣,甚至算不上是動怒,隻雲淡風輕道,“你以為沈家世代紮根清州,就隻是富甲一方得個富商名頭嗎?隻要我想,以後幹果生意便換我來做,葡萄園我來種,你欺負沈惟一沒有阿爹阿娘撐腰,我便把你阿爹阿娘趕出清州,日後武家做什麼生意,我便做什麼生意,看看你家的錢夠不夠拿來與我揮霍。”
“我告你隻手遮天!”武子咬牙切齒道。随即手腕一疼,小牧險些把他手腕壓折。
沈沛白搖了下頭,小牧不解氣的松手,再踢倒武子出來,關好鐵門守着。
“我遮什麼天了?你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胸無點墨腦子空空。”沈沛白瞥一眼武子唇角未抹去的血迹,“沈惟一是顧及我怕我生氣才不往死裡揍你。若你想看我的忍耐和我的度量底線在哪裡,你可以試試看。”
武子忽然手伸出鐵欄,要抓沈沛白,被宋銳眼疾手快摁回去,順便腳伸進鐵欄踢過去一腳,武子膝蓋發疼,半跪在地上狠狠瞪着沈沛白,惱怒至極道:“你以為你有點臭錢就了不起嗎?說什麼是為沈惟一,不過就是個撿來的棄嬰,你根本就是借這個由頭報小時候的仇!你就是想要我家的錢!你要把我家的錢都給沈惟一!等他有了錢他就會親自找我報仇!你真不愧是沈懿啊,一箭雙雕被你玩明白了!”
此時牢頭出現,說典獄長急匆匆回來了,沈沛白點點頭,不願再搭理武子,畢竟看武子嘴腫那樣,想必也沒從三個小孩兒身上撈着多少便宜。
沈沛白最後離開時道:“你以為人人都如你一般惡劣,有點小錢便招搖撞市無法無天,我告訴你,你阿爹阿娘所有财産加起來還不足沈惟一擁有的十分之一,更别提我給他備的用于日後提親娶妻的錢,區區一個武家,我還真不放在眼裡。”
隔壁其餘三人早被吵醒,沈沛白回去路過隔壁時,身後宋銳偏頭往牢房裡一看,那人立馬擺手道:“我沒打我沒打!我打的是大壯,一點沒動沈惟一!”
武子把鐵欄晃的哐哐作響,牢頭鎖好門離開時嘲諷一笑,不屑道:“誰告訴你有錢就會變壞?什麼年代了還清州一霸,你以為惟一在遇上你之前不被稱為清州一霸是他沒資格嗎?是因為他沒錢嗎?”說完轉身追上沈沛白。
不理會武子怒吼,一行人回到樓上,出去見典獄長前經過沈惟一待的牢房,沈沛白停了下來。
四下無聲,靜得隻聽見油燈裡的燈芯燃燒的輕響,沈沛白安靜的望着裡面那人,好半天沒有言語。
“哥……”
沈惟一扒鐵欄上可憐巴巴地喊。
牢頭把門打開,說去外邊迎接典獄長,到了來喊,小牧也叫着其他人出去,隻剩沈沛白和宋銳留下。
沈沛白問:“什麼時候醒的?”
沈惟一是被後背疼醒的,火辣辣的疼,疼到睡不着,緊接着聽見底下有人怒吼,更睡不着了,轉念一想,便知道是他哥來了,幹脆就守這裡等了。
“剛醒……”沈惟一下巴擠進鐵欄間,怎麼看怎麼可憐,“哥,對不起。”
沉默一瞬,沈沛白問:“你知道我去見他,他怎麼叫你?”
沈惟一直起身子,好奇問:“叫我什麼?”
沈沛白道:“清州一霸。”
沈惟一神色迷茫道:“這個稱呼……不好嗎……”
這種稱呼,在那群人眼裡向來是惡稱,怎麼會好。
“是因為我是嗎?”昏暗長廊裡,沈沛白眼眶逐漸泛紅,“打架,是因為我。”
“不是。”沈惟一看清那雙眼睛裡的紅,第一次向沈沛白撒謊,聲音都接近哽咽,“我跟大壯辰辰喝羊湯啃羊蹄,那人罵我,說我沒資格當大将軍。”
這語氣聽來認真,理由充分,倒真像真的。
沈沛白垂頭。
沈惟一是什麼人,他又怎會不清楚。
從小看着長大的,眼睜睜就看着從襁褓裡的小嬰兒長到這麼高,情緒波動都是因為他,不許任何人說他一句不好。
他狠狠掐着自己的腿,紅着眼眶道:“惟一,隻此一次,日後不許對我撒謊。”
沈惟一低聲啜泣,憋着不讓眼窩的淚滑下眼眶,不敢眨眼,聲音哽咽道:“我沒撒謊,他罵我,我就打他。”
“隻此兩次。”沈沛白擡頭,情緒已經恢複到與往常無異,“外面冷,你先在這裡待着,我還有點事,過會兒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