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一不依不饒,“那怎麼能行,為什麼今天我不能去?”往前半步抓住沈沛白手小聲撒嬌,“哥哥,我不搗亂,我肯定很乖。”
沈惟一在宴上一向很乖,一點也不搗亂,這點很好,隻是今日實在不方便帶他去,福伯說:“今天約的是鄭老闆,脾氣不怎麼好,容易打小孩兒,你别去了。”
“他會打哥哥嗎?”沈惟一一本正經的天真,“哥哥也不是大人啊。”
“不打哥哥。”沈沛白說,“在他們心裡,我已經是大人了。”
随口叫了先前跟過阿爹的小牧,小牧昨晚早得知消息一早便收拾好候着,此時聽了吩咐還算熟練地推着沈沛白出小院子,沈惟一不高興,纏着福伯問鄭老闆是誰,為什麼不讓他去,福伯說:“鄭老闆愛喝酒,一喝醉就暴怒,極易牽扯到身邊人,惟一太小了,小公子也是擔憂才不讓你去。”
沈惟一萬分焦急道:“那他欺負哥哥怎麼辦?”
已經欺負過了,福伯心想,在最開始接手沈家生意時,鄭無良就欺負小公子尚且年幼,甩臉色,發臭脾氣,擺架子,言語間也是輕視。
但福伯不會告訴沈惟一這些,隻拍拍沈惟一的肩,歎息道:“不會了,在他心裡,已經把小公子視作大人了。”
沈惟一還是偷偷跟了去。
等到小褚發現他不在書房,也不在家裡,急得去找沈沛白時,剛好發現沈惟一已經混進酒肆進了小間正欲蓋彌彰地把自己卷進簾子裡,假裝誰都看不見他。
沈沛白無奈,擺擺手讓小褚回去,叫沈惟一站小牧身邊,不許亂說話,眼睛不許随意看。
一開始還好,沈惟一乖乖的坐角落凳子上,哥哥和鄭無良談話,他便低頭玩自己手上的金镯子和平安扣,小牧給他點吃的,他就安安靜靜吃,給喝的也安安靜靜喝,隻是眼神時不時往哥哥那邊看。
那鄭無良愛喝酒,上酒的小二不小心腳底一滑,酒摔在地上灑了滿地,鄭無良當即大怒起身就給小二一腳,眼看要打起來,沈惟一瞅準時機把吃的喝的丢一邊跑去給鄭無良續酒,貼心道:“鄭老闆,我給您續上,别生氣,身體是自己的,氣壞了怎麼辦呀。”
這乖乖的聲音,甜而不膩的笑,聽來關心的語氣,直哄的鄭無良心情大好,說了一聲讓小二滾後,笑臉盈盈客氣問沈沛白:“這是?”
早在沈惟一毫無防備沖過去,像根泥鳅一樣抓都抓不住時,沈沛白臉色已經不算好看,此時鄭無良問起,也隻能換上笑臉,頓了一瞬,也不知該如何介紹他和沈惟一的關系,沈惟一有時候叫他爹爹,有時候叫他哥哥,在今天之前,從沒人問起過他和沈惟一的關系。
“是沈惟一,鄭老闆跟哥哥一樣,叫我一一就好。”沈惟一已經主動報上大名,并為自己取了個沈沛白從來沒叫過的名字。
還是乖乖的聲音,甜而不膩的笑容,沈惟一本就模樣乖巧好看,看着又這麼天真黏人不怕生,鄭無良倒是被哄住,哈哈大笑,二話不說喝掉沈惟一為他續的酒。
然後沈惟一繼續續上,鄭無良再喝,沈惟一再續,伴随着甜言蜜語,說得鄭無良那叫一個心花怒放。
“沈惟一。”沈沛白面色嚴肅叫他,“過來。”
沈惟一卻道:“哥哥别急,我給鄭老闆續酒呢,這一杯家财萬貫,兒孫滿堂。”
“好好好,家财萬貫,兒孫滿堂,一一真是聰慧懂事。”鄭無良一飲而盡,“沈懿别插手,讓你這好弟弟好好喂我。”
“呀!鄭老闆又喝完了,好酒量啊!”沈惟一捂着嘴佯裝驚訝,同時又給續上。
鄭無良脾氣在清州是出了名的差,已過不惑之年還未娶妻,家中無子,好久沒這麼開心過,喝得酩酊大醉,連小間何時偷偷摸摸又進來一個小孩兒都沒發現,隐約聽見沈沛白在叫什麼大壯回去。
酒杯太小不滿足,沈惟一直接上壺灌鄭無良喝,鄭無良正張嘴喝着,眼神都迷蒙看不清人,忽然感覺牙齒和舌頭一疼,酒壺直接被人按進他嘴裡,壺嘴不尖,但确實疼人。
“唔——誰!”
鄭無良清醒一瞬,看清眼前有兩個小孩兒,一晃神一根木棍敲上腦袋,再一個拳頭冷不丁襲來打在眼眶,疼得眼睛都要瞎了,再擡頭看不清人,好像有四個人影在晃。
“誰!誰敢打我!”
與此同時沈沛白早叫小牧過去幫忙,兩邊人都帶的多,硬是抓不住一個小孩兒,那小孩兒還一個勁往沈惟一身後躲,時不時拳頭繼續招呼在鄭無良臉上,慘叫聲響徹整個小間。
“啊!誰?抓住他,抓住他!”
沈沛白過不去,也急得大喊:“沈惟一,出來!大壯出來!别打了!”
沈惟一把大壯護在身後,攔着其他人顫着哭腔道:“不要打鄭老闆,不要打鄭老闆!”心裡想:大壯快點打,打重些,打死他!
那鄭無良看不清眼前都發生了什麼,隻聽見沈惟一的聲音一直在跟前響,但身上挨的拳頭和棍棒也不少,疼得厲害,還分心想他若是有了妻兒,想必也會如沈惟一這般護着他。
沈惟一給灌的酒太多了,鄭無良半癱在地起不來,連衙役來了都沒發覺,直到官差大人說有人報官他在酒樓酗酒打人,人證物證俱在,當即要把他捉拿歸案,他酒醒了一半,強詞奪理狡辯,官差大人不慣他,當即就要押回衙門。
早在官差來時沈沛白就呼喚沈惟一回來,沈惟一裝沒聽見,趁着混亂在鄭無良腰上狠狠掐了一下才跑回沈沛白身邊。
鄭無良這才看清另一個小孩兒身影。
“我叫大壯,家住清州富安街,我阿爹是屠夫,在富安街賣肉,阿娘在恣甯街上賣水果,沒人管我,我隻好來這裡找朋友玩,結果他就打我。”大壯硬是擠出好幾滴眼淚來,告訴官差道,“他前年就打過我,我那時害怕,讓他跑了,沒想到今天不小心遇上,又打我。”
前年的事報過官,隻是那時沒有人證,鄭無良又死不承認,遂不了了之,今天人多,官差一一詢問,在場的都是厭惡鄭無良的,連帶鄭家的三兩下人都厭惡鄭無良至極,紛紛道前年确實打小孩兒了。
至于今年打沒打,官差也是知曉鄭無良為人,早想逮捕奈何沒證據,正巧今日又有人報官,而且大壯當場脫了衣服,身上紅紫一片,新傷疊舊傷,看着好不可憐,今時人證物證俱在,當即将鄭無良抓走,回衙門辯駁。
走前官差還朝沈沛白行禮,恭敬道:“小公子,惟一公子您便先帶回家吧,就不去大牢了,免得吓着孩子。”
沈家一向不喜搞特殊,沈沛白這是第一次,緊緊抓着沈惟一的手,颔首說謝謝。
直到人都走盡,沈沛白還不敢松開沈惟一的手,感到後怕地将人拽回家去,叫小牧小褚退下,關了門厲聲問:“沈惟一,你報的官?”
沈惟一搖搖頭,低垂着腦袋心虛地掐自己手指,小聲道:“陸小辰報的。”
沈惟一在學堂混得也是風生水起,跟好多人都關系不錯,尤其與陸靖辰和大壯最為要好,大壯還被鄭無良欺負過,肯定二話不說就來幫忙,正好身上還有昨晚不聽話被阿娘揍過的痕迹,加上今早上放牛摔的,夠誣陷鄭無良,也算報去年的仇。
“胡鬧!”
沈惟一仰頭語氣不服道:“沒有胡鬧,他就是壞人,就該抓!”
沈沛白怒不可遏,“知道他是壞人你還去惹,被他發現怎麼辦!”
沈惟一低頭不語,狠狠掐自己手指。
沈沛白好言好語道:“你要清楚沈家已經不是以前的沈家,如果被他發現是你從中作梗,他要怎樣我完全沒辦法,我是個廢人,你還這麼小,我保護不了你。”
沈惟一猛地擡頭看他,眼裡滿是驚愕。
“日後就在家中玩吧,别跟我出去了。”
他還在說什麼,沈惟一完全沒聽,言辭肯定道:“哥不是廢人!”
沈惟一努力控制自己情緒,哪怕要氣炸了還聲色平緩有條不紊道:“首先,哥不是廢人,其次,他肯定不會知道是我和陸靖辰大壯弄的。”他撲進沈沛白懷裡,臉貼在他胸膛,抱着他的腰反過來安慰他,“哥别擔心,我還小呢,沒人會想到會是小孩子報官,還有——”
沈惟一聲音更輕了一些,似愧疚似心疼,“哥哥不是廢人,不要再說那種話,沈家若有什麼事,我會保護你。”
頭頂沒有一點聲音,沈惟一好奇擡頭,看見沈沛白眼眶有些紅。
“哥哥怎麼了?”沈惟一好乖地問。
沈沛白眼眶更紅,“沒什麼。”
“哥,我會聽話的,你别生氣。”沈惟一乖乖保證。
“哥,在你心裡,我是大人了嗎?”
沈沛白看他,還是小孩子的臉龐,聲線也稚嫩得可怕,說出的話偏偏就有深思熟慮後的穩重,不得不承認,他那句‘沈家若有什麼事,我會保護你’确實很讓沈沛白感到安心,哪怕從一個六歲小孩子口中說出。
至少,好像有了一點安全感。
“是大人。”沈沛白說,“在我心裡,你是大人了。”
沈惟一開心地拿腦袋在沈沛白懷裡蹭,蹭亂頭發還要沈沛白給他整理,眯着眼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軟聲道:“哥哥,别生我氣,等開學小考我再考個甲等回來,他們都考不過我。”
“不氣了,但是日後不許再發生這種事,你還小,小孩子就該幹小孩子的事,大人的事不要你管。”沈沛白道,“阿爹和祖父行善一生都沒搞過特殊,我也不想,但你太小了,我允許你用一次殊榮,日後不要再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也不要惹事闖禍,知道了嗎?”
沈惟一聽不懂什麼殊榮不殊榮,隻是立馬站得直溜溜的,嚴肅道:“知道了,我保證不管哥哥的事,我好好學習,考很多個甲等回來。”
沈沛白聲色緩和了些,“也不是非要都考甲等,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你才六歲,你應該好好玩。”
沈惟一搖頭否定道:“福伯說哥哥從來都隻考甲等,我當然不能考差了。”
“先生隻有我一個學生,首等末等當然都是我。”
“不!就算很多人一起考,甲等也隻能有一個,隻會是我哥哥。”
沈惟一總覺得他哥很厲害,即使去考狀元也不在話下,所以自己也要很厲害才行,要次次拿甲等才能追上他哥步伐,因此即使是在學堂大家都在玩鬧的時刻,他也在認真學習,打鬧耽誤時間回家後也會自覺蹲書房把功課補上,從不讓沈沛白操心。
某種程度來說,他跟沈沛白小時候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