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開始隻是存着互相利用的心思,可他卻實在會讨好賣乖,除了偷懶馬虎了些,他許多事都順着平安,在村裡算得上是頂頂好的郎君了。
隻要一想到他可能也被洪水淹沒,成為飄浮在水面的屍體一員,平安便總覺喉間哽塞,宛若窒息,頭腦亦随之渾渾噩噩,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
可除了當日去抗洪的村民,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大河河堤邊發生了什麼。
以現在的結果推算,當時的管湧定然是沒有止住。
而州府的援助?
平安看着安定繁榮的梅縣,心中甚至産生數個陰暗的猜測。
州府為了保住江甯府周匝城鎮,怕是會禍水東引,加劇向玉溪排水。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便沖毀了她們生活數年的家鄉。
田地、屋宅、魚塘、牲畜,甚至身家性命皆在一夕之間毀于一旦。
長在水鄉,靠水吃水,卻也能被水瞬間傾覆。
多年打拼一無所有,好不容易找到的夫婿這會生死未蔔,平安頭幾日輾轉難眠,頭頂悄然冒出了幾根白發。
夜間失眠時,平安心中便萌發出一個大膽的想法,等木頭找到,她想帶着他們離開玉溪鎮,帶他們去大城。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在天災人禍面前,離權力的中心越近,他們才能越安全。
爺爺比她更要傷心,平安在他面前也隻得堅強起來。這幾日隻要得閑,平安便去附近打聽消息。
夫妻一場,她不想就這樣放棄木頭,可得來的消息不是決堤就是洪水,實在讓人心焦頭疼。
每每失落之時,平安便安慰自己,他這人有些運道,之前她能從大河把他救起,說不定這次也能死裡逃生。
這樣自我慰藉幾句,平安方有精氣神做事。
之前的洪災終究是影響到了梅縣,前幾日山坡處的道路發生了滑坡,上下山的一條通道被堵,山下渾濁的洪水蔓延,這梅縣也沒最開始好待,什麼價格都變得貴了起來。
這幾日沒有收入,平安也不想坐吃山空。
自那日她借竈房給爺爺炒了個蛋炒飯,那客棧夥計便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
後邊平安幫着他們做過幾次菜,姻緣巧合便得來這個廚娘的副業。
要說她的廚藝有多精湛,那也不然,在平安看來,她不過是僥幸學得幾味香料使用,在這食材配比與火候控制方面略有些天賦而已。
這同樣的食譜,不同的人來制作,因着食材順序,火候大小長短不一,那出來的味道便有所不同。
比起那些真正的天才與大師,她進步的空間還有很大。
平安在客棧竈房隻做白案,至于紅案,人家自有大師傅操刀。
白案也是餅子和糕點居多,至于炒菜,炒得最多的菜就是山家三脆與酸菜筍尖。
她做出的山家三脆入口清脆、爽口,自有一股鮮味在其中。至于酸菜筍尖,平安按五分筍、剩下酸菜與肉沫各兩分、配料占一分的搭配,炒制出來的筍子鮮辣香脆,嫩汪汪、脆蔔蔔,既有酸菜的酸香又有肉沫的葷香,吃起來極其開胃下飯。
她能得來這個副業,說起來還得多虧客棧裡那幾位北地來的貴客,他們離家多日,隻道要吃北地的燒餅與蒸餅。
可小縣城裡大家多食粟稻,對于面食不大感興趣,擅長做這方面的廚娘就少,那夥計走投無路找到平安,這才促成這樁美事。
忙完今日的活,平安便匆匆出門來到對面的鐵匠鋪。
在梅縣的村人約好在此處碰面,以便不時交換新得的消息。
如今月河村已然回不去,他們這些人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尋到護堤的家人。
平安趕到時,鐵鋪門口已經站着好些個鄉鄰。
爺爺、曹大嬸、大堂嫂、冬老爺子、杏花嫂子趕車的王二......大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論最近聽到的消息,但這會,他們的神情已無往日的輕松,各個眉頭緊蹙,如喪考妣。
“完了......完了。”那日與平安産生口角的李氏這會全無剛來時的銳氣,面色衰敗,發皺的眉眼又往下耷拉幾分。
“怎麼了?”平安輕聲問道。
曹嬸看了她一眼,語氣沉重道:“洪水已經蔓延到山腳,那山路都出現了滑坡,物價怕是要越來越貴了。”
能臨近府城的地方,也不會隻有一條來往道路,盤山鎮茶業興隆,早在百年前便有一條茶馬古道接納南來北往的商旅。
村人說的山路便是新修的主道,它既被巨石泥巴所阻,那上下山就少不得就要繞行遠路。
“聽人說山下有水匪出沒,好幾個村子都被屠了......”爺爺看了眼平安,低低長歎一聲。
“這麼久了還沒消息,咱們的家人現在不知道在哪裡喲!”一旁已經有婆子拍腿哀嚎,神情滿是絕望。
可這種時候,她除了等待那虛無缥缈的訊息,根本沒有其它辦法。
“咱們該怎麼辦啊,這天天等等得我頭發都愁白了。”不少人相視一眼,陸續唉聲歎氣。
水匪?
是了,平安轉念一想,這山下城鎮十室九空,有洪水的地亦是屍橫遍野,拿那些屍身上的錢财于他們而言無異于探囊取物。
隻是,他們的野心會止步于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