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天色不早,他們也得早些回去核算蓮子重量,給村裡人算好當日工錢。
碼頭邊依舊魚腥味沖天,人來人往,熱鬧喧嚣,不少貿易仍在持續,買菜買雜貨很是方便。
想起早上剩下的幾個油餅,平安順道買了一些松子、核桃,提上一塊細嫩的肉,便準備往船泊靠之處趕去。
就在她轉身之際,她卻再度遇見昨日約好的另一個遊商。
他今日滿面紅光,正在熱情地吆喝收貨,顯然心情上好。
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平安用手肘推了推木頭,兩人相視一笑,一塊朝他走去。
這會碼頭附近的幹蓮子已然被先前那人收得差不了多少,見得平安兩人過來,他端的是兩眼放光。
顯然,他對兩人有些印象。
“張當家,今日可還收蓮子?”木頭扇了扇風,掐腰笑問。
“收,自然是是收。”
許是他有些焦急,仔細檢查了蓮子質量後,也就不再說虛話,直接按昨日說好的十九文将這些蓮子全部收下。
他這樣爽快,倒讓木頭在船上連連直呼後悔,隻道今日應該多帶些蓮子出來才是。
今日兩人一共帶出一百斤幹蓮子,毛收入一千九百文,淨利約莫在四五百文。
回想那些遊商這兩日收蓮時的表情變化,平安心潮愈發澎湃,與此同時,她心中亦湧現一個大膽的想法。
在船上與木頭相商過後,回到家中,平安便再向衆人宣布,接下來幾日,她會接着收蓮子,有多少收多少,價格便還是按照之前的來。
糧賤傷農,平安自己深知耕作辛苦,也就不願再行壓低價格之事。
這蓮子一年隻有夏季這一茬,說起來産量比菱角、稻谷都不如,但是采摘照料一樣不輕松。
“安安?”等人群散盡,胡水生望着孫女擔憂喚道。
“爺爺,你放心。”平安将院門鎖好,這才回到堂屋小聲解釋,“今年蓮子豐收,新鮮蓮子在咱鎮上雖價格低廉,可是州縣府城幹蓮子的行情很是不錯,咱們若能趁着這個機會賺上幾筆,那我們新房子的地基就有了着落。”
“可是這麼多,你怎麼賣得完?”
是,平安在賭,她在賭接下來幾日那些遊商會繼續大肆收購幹蓮子。
若是他們不收,她零賣、批發,或是自己尋去州府,總能将這蓮子賣完。
可面上她也隻能裝作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樣,免得爺爺為她擔心。
按照先前船上兩人商量好的說辭,木頭忙出言安撫:“我幫娘子一起賣,爺爺您别擔心。”
看了看倔驢似的孫女,胡水生哪還不明白這都是誰的主意,他輕笑一聲:“罷了,總歸蓮子在這裡。”就算搞砸,起碼還剩下些貨。既是孫女自己賺的錢,他也不想過多指摘。想通後,胡水生擺了擺手,便接着坐在那發黃的矮竹椅上編他的竹編。
“走。”望了眼外頭的絢麗霞光,平安笑着拉着木頭就往竈房趕。
今日她打算做玉灌肺與小酥肉,這玉灌肺的準備工作可是個精細活,一人忙起來實在太慢。
平安将油餅、芝麻、核桃、松子、莳蘿交給木頭:“把核桃松子去了皮,一塊研磨成粉末再給我。”
“這簡單。”木頭自信昂首。
可第一步去核桃皮,木頭便被煩得不行,他一會盯着手中幹巴巴的核桃皮衣,一會偷偷朝竈台瞄上兩眼。
看木頭在低頭忙活,平安也就不再管他。她取出那條紋理均勻,紅白相間的漂亮雪花肉,将它用涼水搓洗後,逆着紋路切成大小均勻的肉條,而後改刀成寸許寬度的薄肉片。
這雪花肉本就細嫩,一頭豬身上難遇着幾個部位可出,這會切出來的肉也是紅白相間,有着十分精緻的紋理。
等平安将肉切好,卻發現一旁的木頭忙着忙着,早已帶着碾子與盆跑到了堂屋,她擦了擦額間的汗,無奈地搖搖頭。
除了去找爺爺搬救兵,她想不出别的可能。
她從櫥櫃中舀出豆粉與面粉備用,把切好的肉條拌入醬油、椒鹽、姜片、蛋清抓勻腌制。
剩下的蛋黃則與豆粉、面粉一起攪勻成細膩光滑的粉糊。
用調羹輕輕舀上一勺粉糊,見粉糊滴落至盆中形成淡淡的紋路,但又不會立馬消失。
如此,這粉糊的濃稠度便算适宜,炸制出來的酥肉也不易分散掉渣。
這會竈爐裡仍有餘溫,平安用火鉗攪出個空洞,丢進小把稻草和細柴吹氣引燃。
“磨好了嗎?”平安走到堂屋驟然出聲,下得木頭右手一顫,差點将石碾掉落在地。
“好了,好了。”木頭端着盆湊近邀功,“娘子,你看,磨得又白又細。”
平安笑着接過,拍開他作亂的手:“去。”他卻不管,順道摸了一把後便樂颠樂颠抄起水瓢去院中澆水。
去皮的核桃、松子與油餅在木頭的大力輾軋之下已然化為綿白細膩的膏粉,散發出一股醇厚撲鼻的堅果香,不論是模樣還是味道,都與擂茶有些許相似。
平安将磨好的粉末少量多次摻入豆粉,慢慢揉搓成糕團。
添加這豆粉也得依經驗掂量着來,若是摻得少,果仁香濃厚,但糕體卻易松散,做出的菜品組織不夠綿密,吸不得多少湯汁,口感自然不佳;可若是摻得多了,果仁香則變淡,做出來的玉灌肺又少了甘香底味。
若要保持果仁香氣,又要使膏體不易松散,豆粉的比例至關重要,但若要說個具體的數,平安也道不出,一切全憑經驗與手感。
待豆粉比例調好,做出來的玉灌肺容易成團,組織細密,又保留了果仁的清香,蘸起湯汁來那滋味才算過瘾。
将面團也不可直接食用,需得壓制平整,入甑蒸熟後方可取用調味。
等待蒸制的時間,平安取茱萸油、蒜米、秘制辣醬、醬油,香蔥調了個香辣醬汁做供。
将肉片沾滿面糊,鍋中下入寬油,依次下入肉條,小火慢炸。
肉片外邊的粉糊遇熱迅速定型,與此同時,肉片亦受熱揮發變輕,金黃的酥肉條慢慢漂浮至油面。
将炸好的酥肉撈出控油,升高油溫快速複炸。
這樣做好的酥肉,外皮更加酥脆,也不易回潮發軟。
平安拈上一根,吹涼後試味,外表酥脆,内裡肉質細膩香醇,肉香、油香、酥香皆具,吃起來外酥裡嫩,鹹香适宜。既可蘸上椒鹽、茴香粉末下飯,又可做小食零嘴解饞。
将鍋中多餘油水鏟出,順帶将絲瓜削皮切塊,下入姜末、蒜米入油鍋爆香,随後倒水焖煮,出鍋前撒上少許紫蘇,一碗香濃滑軟的紫蘇絲瓜也做好。
忙完這些,平安從窗戶往外看去,天上的霞光已然變為奪目的橘紅,村中炊煙四起,連帶着晚霞也似披上一層朦胧的白紗。
将蓋子掀開,白霧瞬間沖面而來,甑中的團子變為淡淡的米黃色,輕輕按上去,綿軟彈韌,已然是蒸熟蒸透。
将蒸熟的玉灌肺攤平放涼,切成肺片大小,爾後整齊分盤擺放。一半均勻撒上醬汁,一半撒上蔥花後淋入一勺熱鹵,這兩味香辣爽口的玉灌肺也已出爐。
一冷一熱,雖皆是香辣,但一個鹵香熱辣,一個清涼爽口,風味卻大不相同。
正經的灌肺屬葷食,需用羊肺制作,常搭配濃郁醬汁調味。可民間亦流傳有不少素灌肺做法,平安所做這道香辣玉灌肺,據那些北地遊商所傳,連官家都對此供贊不絕口。
官家此舉雖有彰顯儉樸美德之意,但柔軟綿密、略帶清香的素肺片吸滿香辣鹹香的湯汁,吃上一口,香濃的湯汁與馥郁的香味瞬間在唇齒之間爆發,味道也屬實不錯。
桌上菜色雖少,但有葷有素,酸辣鮮香皆有,可飽腹可下飯,倒也不算太寒酸。
爺爺與木頭照例嘗味後誇贊幾句,接着便是悶頭扒飯。一時間,桌上隻餘筷著相擊聲與沉悶的咀嚼聲。
吃着吃着,木頭突然興緻勃勃問起:“娘子,咱們家攢了多少銀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