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這個時辰,魏若琛都會把伺候的下人趕得遠遠的,隻讓紫璇陪着他在花園中散步。活動一段時間後,他就會找個好地方坐下來,曬着太陽欣賞紫璇練劍,享受和她獨處的時光。
今日亦是個大晴天,下人和守衛們照例圍在花園四處不顯眼的位置。可本該起身的魏若琛仍癱坐在靠椅上,紫璇的劍也沒有出鞘,兩人就這樣相顧無言了很長一段時間。
就在剛剛,魏若琛将三日後魏菘澤要大宴賓客,讓二人成婚的消息告訴了紫璇。紫璇意識到,魏菘澤的計劃亦在有條不紊地推行,而這所謂“婚禮”恐怕并不隻是一場為了讨好兒子而排演的戲碼。
“對不起。”魏若琛率先打破沉默。
紫璇搖頭,正在盤算自己這一邊有多大把握能在三日内救出王三山。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都怪我任性胡言,說什麼非你不娶。我爹才認了真,說什麼也要幫我完成心願……”
他見紫璇還是不語,忍不住推着椅下的輪子靠近紫璇,話也說得愈發着急:“都是我不好,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起邪念,想把你據為己有……我爹……我沒有多少日子了,他才會想方設法地滿足我的要求……如果不是我任性使氣,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你也不會被困在這裡不得自由。你要是不開心,就罵我、打我,打得越疼越好……”
急促到略有些尖銳的語調終于将紫璇從紛雜的思緒中拉了出來,她立馬扯住魏菘澤想要捶打自己胸膛的手,輕聲道:
“别這樣,當心傷到自己。”
“你……還關心我,你不讨厭我、不恨我嗎?”
魏若琛委屈又帶有愧意的眼眸竟然帶出了紫璇的一絲笑意:“為什麼要恨你?恨你就能解決眼下的局面嗎?”
“可是……”
“你會逼我做你的妻子嗎?”
“當然不會!”
“那不就行了。”紫璇語調輕松,嘴角卻有些緊繃,她還在算,“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你爹逼着我倆拜堂,對我并沒有實質性的傷害……”
說到這兒,紫璇停了下來,目光也飄向遠處。
這樣的她魏若琛并不陌生。去年夏天,在他這兒養了幾天病、身體剛有起色的紫璇也是如此,嘴上和他說着話,眼睛卻一直看向别處。他明白,她在思考要如何逃出這座牢籠。酸澀随即從心底滲出,勾起他壓抑了大半日的委屈傷感,一起化作洶湧的淚水,從眼角冒了出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當着紫璇的面哭,但絕對是最激烈的一次。紫璇有些驚詫,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話惹得他如此,隻好無措地站在原地。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哭得莫名其妙,又或許是僅靠眼淚仍無法全然宣洩他積壓已久的情緒,魏若琛開始斷斷續續地傾訴,每句話都和魏菘澤有關。
“無論多少大夫告訴他我時日無多,他都渾不在意,隻會不知疲倦地到處去尋醫問藥,我怎麼求他都不願意在最後這段時間陪陪我……“
“隻要我一鬧,他就發脾氣。告訴我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呵……他都不肯認真地聽一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憑什麼覺得他做得事就一定是對我好的呢?”
“他還是不能接受我可能活不到明年的事實,每當我提醒他我很快就要死了,他再不陪我就沒機會了,他也隻是否認……還非說等有朝一日我病好了,看着我生兒育女、與我共享天倫要比呆在我的病榻邊束手無策強上百倍……”
“他總愛說将來,永遠都是以後、未來、等我好了……他總是在計劃、總是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四處奔波、想方設法為我續命,可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活得有多長,而是每天有人能陪我一起吃飯、說話、看看風景……我明明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對父親的抱怨似曾相識,但如今的紫璇已經頗能釋然。相比于魏若琛,自己的身體還好,死期遙遠,文遠骥也不算強勢,自己想做什麼基本都能随心所欲。賀新韻說得沒錯,她的确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
盡數吐出胸中郁悶之後,魏若琛的淚意并未消減,反而再度大哭。紫璇仍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難過痛哭之人,隻好學着瑾瑜安慰她的樣子,半蹲下來,虛虛圈主魏若琛,讓他可以靠着自己。
魏若琛不自覺地貪戀起她的溫度,頭越靠越近,最後幾乎是抵在了紫璇的肩膀上。紫璇未做他想,隻是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像一個母親在安撫受驚的嬰孩。
這一幕,恰好落入了瑾瑜眼中。他被人押解往紫璇的住處,正好于此時走入花園。他聽不到此間的聲音,隻能看見他們交頸依偎的模樣,呼吸不由自主地滞了一瞬,然後本能地将頭轉向了另一邊。
看守帶着人剛一入内,候在暗處的下人立刻現身問詢,引起了紫璇的注意。她随即瞥見瑾瑜,拍打魏若琛的手立刻停下。魏若琛感受到變化,擡頭發覺她的眼神不對,随之回首,在看到瑾瑜的瞬間也愣住了。他馬上轉過來,背着身子擦幹眼淚,再去看紫璇時,她已經在招手叫人了。
紫璇吩咐人送魏若琛回去。魏若琛又偷偷沖着正朝這邊走來的瑾瑜瞅了幾眼,沒有拒絕。他的身影剛剛離去,瑾瑜就被押送到了紫璇面前。
紫璇用眼神向兩個看守發出疑問,其中之一道:“文姑娘,方公子想見你,特地求了主人。大婚在即,主人不欲多結怨怼,願意給他半個時辰。”
紫璇毫無波瀾,隻是說:“有勞了。人我帶走,你們可以去交差了。”